第八章

希娅】

“前几天真的是很惊险呢，我和陛下都十分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危，但公主殿下没事真的太好了，还有魔法师也没有大碍实属万幸。”菲利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和煦如春风，我很庆幸他能一直在克劳德身边。不过真是奇怪，明明现在天空晴朗地让人近乎要以为自己身在悬浮着的海洋下面，我却仿佛能隐约听到雷鸣声。可能是错觉吧。我决定把这将花园的灌木都吹得沙沙作响的强风认为是夏日里的特色凉爽风物。

“因为我的错，惊动了骑士团的大家，也让菲利和爸爸担心了真的很抱歉。”虽然知道菲利也是好意，想要缓解这茶会上谁都没先开口的尴尬气氛，但是选什么话题不好偏偏选这个敏感话题！“也多亏了魔法师及时察觉到了危险，保护好了公主殿下呢。”话说为什么卢卡斯会在这？！菲利别因为偶然看到他就邀请他参加我和爸爸的茶会啊！总觉得卢卡斯在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哪里哪里，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不如说让公主殿下陷入这样的危险是我的失责，还请陛下宽恕。”卢卡斯笔直地站在菲利的身边，一副忠臣的样子。每次看到他这幅假惺惺的彬彬有礼的样子我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如果卢卡斯生活在我以前那个世界的话，一定能拿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吧。他本来的样子虽然嚣张傲慢还满嘴令人讨厌的话，但如果不那么坏心眼肯定也不会只有我这一个朋友吧。唉，卢卡斯，真是个可怜的男人。

仿佛感受到了我充满同情的眼神，卢卡斯偷偷用无话可说的眼神看着我，真让人火大。“不，魔法师你保护了公主的安全，值得褒奖。”始终埋着头抿着利珀茶的克劳德终于开口了。“但是，”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如果公主不去上什么学也就不会出现这种危险了。”克劳德又说出了这种话，我明明之前才和他谈好条件的！难道他要反悔吗！

“爸爸！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都遵守约定在家休息那么多天了！”我试图使出以往百试不厌的撒娇用星星眼。“……什么约定，我怎么不记得了。”克劳德把视线移向一边，一副装傻的样子。“爸爸！”这个言而无信的男人！“这十几年来你都是自己学习的，以前不需要老师，以后也不会需要。”“可是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按照你的知识量学校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如果你真的想要一个教师我可以给你找一个优秀的宫廷教师。”

虫鸣声真嘈杂啊。大概风雨马上就要来了。“不过也的确，现在学校教授的知识公主殿下理应很早就掌握了，而且公主殿下不在宫里的话陛下也很寂寞……”“菲利。”“臣在！”“退后十步。”“遵命。”菲利欲哭无泪。“咳咳，我也觉得公主殿下不需要去什么学校，前一段时间学校举办的舞会上有太多想接近公主殿下的虫子了，即便我能保证公主殿下的人身安全，也无法完全阻止他们对公主殿下做出什么失敬的事或者欺骗公主殿下之类的事有所发生。”卢卡斯“适时”地火上浇油。

“……这件事我怎么没有听过。”克劳德的宝石眼泛着冷彻的光，让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明明我也没有说谎或者做错什么事，却莫名心虚了起来。“那个……之前我十四岁的初登场舞会上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吗？我记得那时候菲利还鼓励我多和人交流……”菲利，对不起了！现在克劳德的怒气能分散一点是一点！“哦？”克劳德用余光扫过菲利。真不敢相信当年令敌军闻风丧胆，受国民崇拜的红血骑士现在会像面对着野狼的小白兔一样瑟瑟发抖。

“我还是觉得你待在宫里会比较好。你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克劳德放下了茶杯。“爸爸……”“就这样决定吧，我会安排人把退学手续办好的。”“爸爸！”“……”“你难道想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吗？”啊啊，我就说嘛，乌云已经布满了刚才还蔚蓝而一望无际的天空，暴风雨就要来了。“不过是回到你原来的生活而已，这才是最好的。”克劳德一副不由人分说的样子，起身离开了。

“爸爸最讨厌了——！”我用尽全力向着他离开的方向吼着。一直以来克劳德会满足我几乎所有的要求，以至于我几乎都要忘记他是一个王，一个可以决定一切的皇帝，一个曾经试图杀了我的冷酷的男人。

【上帝视角】

一星期后。

“敬爱的公主殿下，

许久不见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的贵体是否安然无恙，我很是担心。

都是因为我当时拒绝了您的邀请，才会让公主殿下一个人遭遇这样惊险的事，我很是愧疚和自责。如果公主殿下因此出了什么事，我大概会一生都沉浸在后悔与悲伤之中。我真心对此感到抱歉，也请您尽管怨恨我，我绝无怨言。

公主退学的事情我已经从伊尔那里听说了。虽然不知是陛下的决定还是公主殿下的意思，的确遭遇这样的事，陛下想必也十分担心。对于无法再和公主殿下一起上学一事，我也深感遗憾。我来上学本来只是来陪伴公主殿下的，既然公主殿下已经退学了，我本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但是叔叔却说我可以自己考虑是否留下。在家中也无事可做，叔叔也要忙于工作，无暇照顾我，于是我想不如就留在学校，不仅可以学点知识，也有家人在这里。

关于公主在信上对我身体状况的关心，我感到十分高兴。您都遭遇这样的事情了，却还在因为我的一句话而对我担心不已，只能说公主殿下您真是太善良了。真的十分感谢您的关心，多亏了前几日收到的一份礼物，最近几日我都睡得很好，已经恢复精神了。

只是……”

“你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啊！”希娅赶紧遮住了手中的信，看向了那个突然出现在她房间沙发上的男孩。“卢卡斯！你进来怎么不敲门？！”“我什么时候从门进来过？”“……”希娅决定不理他，打算继续看珍妮的来信。“那是嵌合体给你写的信吗？”“珍妮不是嵌合体！”虽然希娅恶狠狠地向卢卡斯瞪了过去，在卢卡斯看来也只不过是一只吉娃娃的无力的威慑而已。“她的确是啊。”“可她是我的朋友，我不准你这么叫她！”“……你确定你对她的好感不是黑魔法造成的影响吗？”“无论她有没有用黑魔法，她本身就是一个好孩子！我不许你再侮辱我的朋友了！”希娅“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看信。

“只是最近伊尔的样子有些奇怪。我经常能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图书馆窗边的树下发呆，也不再常去画室了，整天不是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滴水不漏像是在拼了命似的，仿佛是想让自己无暇去思考别的事情，但一旦闲下来，他又会经常发呆。用那种很悲伤，很悲伤的眼神，就像阳光染上了阴霾。即使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只会温柔地对我说什么事都没有。我知道我的话语对现在的他是无能为力的，我的话无法传达到他的心上。因为那里住了别人。那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如果，如果公主知道伊尔变成这幅样子的原因的话，是否能帮帮他呢？这是我自私的请求，还请公主原谅我的无礼。

望公主保重贵体。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还能和公主殿下一起喝茶。

您的朋友珍妮”

“怎么，她说了什么吗？”卢卡斯一直不明白希娅为什么会对珍妮这么上心，明明她的存在对希娅来说只是个威胁。“没什么，只是……”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希娅的脑中挥之不去。伊尔的事情，希娅已经决定不再去想了。时间大概会是最好的良药，他终究会遇见一个更适合他的女孩吧。而珍妮，虽然她在信中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精神，但是珍妮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对于从小没有父母的她，叔叔终归是叔叔，只是保障了她的生活条件，再加上姨母的逝去，她心灵上缺少的东西，一直是靠紧紧抓着伊尔的手来暂时填补的。在这种伊尔连自身都无法顾及的情况下，她的心情，以及她体内的黑魔法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身处在遥远的奥亚帝国的希娅也无法对她伸出援手。

“啊啊啊！好想出去啊！”收好珍妮的信，希娅跳到窗边对着外面吼道。“爸爸是个大坏蛋！”“你干嘛这么想出去啊？”在克劳德下达命令后，整个皇宫几乎都被施下了限制瞬间移动的魔法，当然这个魔法正是卢卡斯亲手实施的。其实希娅只是回到了以前的生活，每天不是埋头书本学习，就是偶尔去下塔里和魔法师们讨论关于魔咒的改善，或者去和克劳德喝茶。卢卡斯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不满。

“……我也不是多想出去。但是，不出去和不能出去是不一样的！不出去是我出于自己的意志决定的，但不能出去是我不能决定的，无法选择的结果。该怎么说呢？就像是腿被一条绳子绑住的感觉……”希娅抱着手蹙眉在努力思考着该怎么跟这个自愿在塔里待了几百年的人解释这种心情，没有察觉到卢卡斯听到她后面的话时的动摇。「如果你喜欢上了一只鸟，为了不让它飞走，于是你用绳子将它的一只脚绑住，那么，它即使是扯断自己的那条腿，它也想要离开」。卢卡斯想起了伊尔的话。

也许只是偶然吧。卢卡斯停止了脑海中的想法。她怎么可能会愿意为了一个威胁她生命的嵌合体牺牲自己。他才不愿意想那嵌合体的事情呢。他现在很忙。忙着想如果希娅对他来说不是难得有趣的玩具的话，那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在乎她。他想起了那个如同他的父亲般的男人，那个无情抛下他的男人死前说过的话。「我想总有一天，你也会理解我。」不，他还是不理解。

就这样，两人各怀抱着自己的心事，一如既往地又过了几周。

“公主殿下您慢点，注意脚下，小心不要摔倒了！”看着刚拿到珍妮的信就急匆匆跑回房间的希娅，莉莲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真的是很重要的朋友呢。看到如女儿一般的希娅能有要好的同性朋友，莉莲忍不住感叹时光的飞逝。明明之前公主殿下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一下子就变成了如此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中间也发生了很多事，不管怎么说只要她能一直绽开笑颜就好。莉莲从未后悔过比起自己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也要保护这个孩子的决定。看着这个孩子渐渐长大，虽然高兴但心里也多了分落寂，可能不知不觉间她也成了宠溺孩子的笨蛋父母吧。唉，不能再胡思乱想了，莉莲从回忆回到现实，今天要去做些什么呢？对了，公主殿下的私人图书馆一直没有人负责打扫整理，今天就去收拾一下吧！今天，莉莲也在祈求着最爱的公主殿下的幸福。

“敬爱的公主殿下，

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公主殿下了，我很想念您。希望您依然身体健康地生活着。

前一段时间，伊尔似乎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但又开始整日除了上课或处理一些工作就待在画室，想必是急着在学校的艺术成果展前完成他搁置已久的画作吧。虽然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在我身边，但是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我也交到了许多好朋友。大家都很善良开朗，主动和我搭话并想成为我的朋友，因此我也没有很寂寞。同学们也很担心公主殿下的现状，于是我就代为转达了公主殿下平安无事一事。大家都很关心公主殿下，并希望我帮忙转达他们的关心。”

看到这里，希娅不禁松了口气。太好了，之前以为同学们不敢跟自己搭话是被讨厌了，可能只是大家对刚插进班里的自己感到生疏而已，不管怎么说，被人避开还是挺让人受伤的。珍妮看起来在学校也生活的不错。但紧接着，希娅就不这么想了。

“于是我突然就很羡慕公主殿下。如果什么意外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是否也能得到如此多的人的关怀呢？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我不用为衣食住行担心，哭泣的时候也有人会赶来安慰我，想出门的时候从未被想同行的人拒绝过。然而，我突然就察觉到了。我的所求所愿从未被拒绝难道不是因为我无意中绑住了那个人的手脚吗？

那个人看向我的时候并没有在看我，并没有在看珍妮这个人，他只是在看他的妹妹，在看一个他必须照顾的人。而因为要照顾我，他无法去自由地追寻自己想要的，无法触碰自己想要触碰的人，无法放下我去爱他真正所爱的。那么，是不是，我不存在的话，于他会是最大的幸福呢？我真心希望他能幸福，他给予了无数次我想要的温暖，而我无法给予他哪怕是一次。因为他乞求能给予他幸福的人不是我，所以，为了他的幸福，我是不是最开始就不该存在呢？

或许我本就不该存在吧。或许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吧。不然的话，为什么只有我没有真正的家人呢？如果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希冀着我的存在，那我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呼吸着呢？”

希娅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着。「如果没有我的出生，妈妈也不会死去，爸爸也不会为此心痛到想要忘记和妈妈的回忆」。珍妮和她一样，和她有过一样的想法。她本以为推开了伊尔后，他一定会选择珍妮。但是他没有。珍妮依然是孤身一人。无论她希望别人关心她的愿望有多么强，伊尔依然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心意。无论受黑魔法的影响围在珍妮身边人有多少，她唯一想要他看向她的那个人没有回头，那一切来自他人的关心都仿佛显得无足轻重。

“这个问题在我脑海中不断发酵，等我察觉时，它已经占据了我的整个脑海，甚至我在梦里都有人对我说我的出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公主殿下？我现在甚至快要被脑海中的那个声音说服了，那个叫我去死，看看有没有人会为我伤心的那个声音。

阿蒂，请救救我。

您的朋友珍妮”

“我要去找珍妮！”珍妮现在很有可能处于她之前那段消沉的时期，那段否定自己，渴望死亡的时期。之前是卢卡斯把希娅拉了回来，现在必须要有人把珍妮拉回来。如果伊尔还如从前那样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话，那珍妮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么，在伊尔并没有闲暇照顾珍妮的这段时间，他肯定无法及时注意到珍妮的变化。

“必须由我去把她拉回来！”都是因为自己珍妮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希娅不禁咬住了下唇自责起来。她的朋友都向她求助了，她还有什么理由不飞奔过去呢？而且书信抵达这里也需要一段时间，珍妮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呢？在书信运送的过程中她有没有做出什么傻事呢？希娅已经担心得不得了。可是她无法离开皇宫。但她也无法袖手旁观，她现在脑子里满是不好的想法。

“喂，你不会想做什么傻事吧？”那黑发的少年倚靠在门口，如奈何桥边绽开的彼岸花般鲜红的瞳孔隐隐现出寒光似是在威慑。“她是我的朋友！”希娅从未害怕过卢卡斯。那么多年，他一直在她身边。他从未害过她。“那嵌合体不值得。”“卢卡斯，你知道你是拦不住我的。”话音未落，那女孩娃娃般精致的脸突然变得煞白，鲜血从她的嘴角留下，滴落在白色的地毯上显得煞是显眼。随即，她消失在了这偌大的皇宫中，去到了友人的身边。

“啧，真是个白痴。”卢卡斯很烦躁。他希望希娅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更别说他珍视的人为了别的什么在他看来连路边的碎石都不如的东西而受伤。这令他很不愉快。伊尔的话是正确的。「它即使是扯断自己的那条腿，它也想要离开。」卢卡斯不明白希娅为什么能为珍妮做到这个地步，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太多了，而这些都是别人无法用话语教他的。而另一边，正有人匆匆忙忙地冲向克劳德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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