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甜涩

李寻冬的手术很是成功，因为是植皮手术，为了防止发炎感染，所以需要留院一段时间。

因此今年的春节李寻冬是在医院里过的，但他却没有感到寂寞。觅夏几乎天天都留在医院陪他，早上他还没起床她就来了，直待到晚上。他俩一起玩游戏，一起看电影视频。有时觅夏会静静坐在李寻冬床边码字工作，李寻冬则在旁边看，他也曾读过觅夏的作品。但是却不曾细读。此时一言一句读起来，才明白自己这个老妹的才情横溢，他对此很是佩服。

“算了，不写了。”觅夏累了，就把电脑一关，把头枕在李寻冬的大腿上。

“别啊！我正看嗨呢！赶紧写多点。”李寻冬推了一下她的胳膊。李寻冬的头被绷带包的严严实实，只留眼睛以上的部分，看上去很滑稽。

“不写了，大不了说个结局给你听，最后女主杀了男主……”

觅夏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捂住了嘴巴，他有些无奈：“你总是这样。”他的意思是觅夏总是我行我素，他并不讨厌觅夏这种性格，他只是有些担心觅夏将来能不能遇到能迁就她的人。

觅夏感觉到李寻冬突然沉默，觉得有些奇怪：“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将来。”李寻冬说：“你有想过吗？”

“小时候想，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觅夏理所当然地说，她把手伸向眼前想要捉住些什么，又好像只是闲得慌：“你会帮我去想的，你会想晚上做什么菜，我不收拾房子，你会絮絮叨叨一边催促我收拾一边动手帮我收拾。你会想超市什么时候减价，什么时候有特价然后准时去买东西。你也会想着每个月存钱帮我治腿……所以啊，我还用想什么？”

李寻冬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叹了一口气：“这些东西你也该是时候要学着去想了，以前你年纪还小，现在你已经是大人了，很多事都不像以前那样简单。路终归是要你自己学着去走的。”他又隐约觉得话题似乎变得沉重了，于是呵呵笑道：“你有自己的想法，现在你的身体也好起来了，你该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旅游，结识新的人。”

觅夏不说话，躺在床上，她终于明白一直以来她心里的不安是从何而来。只是因为捆绑在她和李寻冬之间的羁绊锁链随着两人恢复健全开始崩断，两人在开始变得“普通”。这种“普通”原本她在断腿那段时间每天每夜都在渴望，现在她只感到害怕。十年里觅夏没有想过以后离开了李寻冬会怎样，她觉得自己治好腿和李寻冬恢复容貌遥遥无期，自己没必要去想那些事。但是现在，也许明天或者后天，两人就分离了，他们已经没有了必须在一起的理由。

“听到了吗？”李寻冬说了一阵，发现觅夏心不在焉，他把嘴巴闭上。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窗外传来的小孩嬉闹声，夹杂着风声，时间都似乎变得慢了起来。

“你的大小姐脾气也收一收，其它地方我倒不担心，就是你这样的性格，不是所有人都要迁就你的……”

觅夏忽然伸手拿起了李寻冬放在一边的右手，她的手长着厚厚一层老茧，摸上去又硬又凹凸不平，仿佛硬塑料。

李寻冬正觉手痒痒，觅夏突然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处。李寻冬感受到手触摸到了觅夏的柔软，仿佛被烫到似的就想收回自己的手不料她死死摁着他的手，不让他收回去。李寻冬一时有些慌乱了：“干嘛呢？”

“你感受到了吗？”觅夏淡淡地说，她的手比李寻冬的手温度更低，却比李寻冬的手更有力度：“我的心在跳，我还活着。”

李寻冬又试着把手抽回来，还是没能如愿无奈道：“你还活着，用眼睛看就行了，把手撒开。”

“我是为了什么而活着？”觅夏反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活着？”

李寻冬手掌下，那颗有力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隔着觅夏的胸腔和脂肪传到他的手掌。生命脆弱又顽强，在震动着李寻冬的灵魂。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脸刚刚被毁，睁开眼看到觅夏的时候。自己下定决心为了她也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治好她努力。说起来自己到现在为止的大半生都是为了她而已，一念之此，他神情有些恍惚。她的腿早已经恢复了，那接下来呢？

“我不能离开你的，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日子。”觅夏轻轻笑了起来：“自我懂事以来，我就从来没有一天离开过你。爸妈出事以来，十年多了。我们共同生活，朝夕共处，我以为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现在却有种越来越远的感觉，以前我们的血缘是联系我们的纽带，现在却成了隔膜……”

李寻冬平静地说：“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

“我就是。离开你，我情愿不活了。”她的眼睛晶莹，黑色的瞳孔，结晶体折射着阳光，像里面装进了星星。

李寻冬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他们兄妹的情感，似乎已经驶向了一条死路。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到这种地步？觅夏的语气坚决，显然说的是真心话。他靠在床头，眼睛望着天花板：“我们……是亲人，你这样就是让我为难，难道你不想拥有自己的人生？”他想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再像这样心软，他会送觅夏去上学，他会跟觅夏留出一段安全距离，由于自己的无知而在两兄妹之间长出畸形的恋情，他心里后悔不迭。

“我只知道我的人生不能失去你。”

“老是说这种任性的话……”李寻冬把头偏向一边：“你都说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可你就像孩子。你有认真考虑过生活吗？不是你想那么简单的！”

“是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而已。”觅夏声音大了一些：“我有在想，但是我没有想过没有你的生活，离开你我就什么都不懂了。”

“那就学！”李寻冬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谁一生下来就懂所有东西？生活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我是决定不了生活，我只是一直做我想做的事。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我有什么错？”觅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李寻冬被包裹得严实的脸。

“你没错。”李寻冬声音弱了下来，他动了一下手，想把手抬起来，但还是放弃了：“是我的错，我的教育出了错，没能让你认知你我之间，兄妹的关系。”

觅夏见状，语气也柔和了下来：“你也没错，所有人都没错。你只是没办法接受，其实你心里都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吉他唱歌写作，你都很喜欢，所以我才努力做到最好。我想要你的承认，我想要你的夸奖，我要你的一切。”说着坐了下来，正对着他。

李寻冬有点想笑，心里尽是不正常的甜蜜，他不应该感到开心的，但是现在他却很开心，他伸手习惯地抚上了觅夏的头，觅夏也顺从地让这只粗糙的大手划过自己的头发。

时光流去，当年懵懂的少年已成了一个糟糕的青年，那个早熟的女孩也成了青春可人的少女。他本以为经过当年的大难，还有这么多年的磨难已经没有东西难得倒他，现在面对自己最熟悉和疼爱的女孩却犯了难。

“抱歉。”李寻冬脑海里闪过一个人，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给我点时间，也给你一点时间好好再想想。”

“我不需要，我已经想了很多年了。”觅夏问：“你心里也应该有数。”

“我心里还有一个人。”

“林希儿？”觅夏黛眉轻皱。

李寻冬点头。

“你们认识不到半年，你心里怎么会有她？”觅夏质问道：“为什么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她这个人不正常！你看到她的脸，就看不到她的心。”

李寻冬没有说话，他把头转向一边，他在想什么，觅夏猜不透。也许是他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也许他真的喜欢上了林希儿才不愿意去猜疑林希儿。觅夏一时也不知道怎样劝李寻冬，两人都沉默不语，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

“回去我们就搬走吧！”

觅夏突然提出建议，让李寻冬措手不及，他立马想到了很多理由来反驳觅夏：“怎么这么突然，搬去哪里？我的工作怎么办？都这么多年了。”

“搬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关系的地方。”觅夏知道李寻冬最顾忌就是这点：“工作可以再找，反正这个地方我们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到新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你不是我哥，我也不是你妹妹。只要你想，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她不在乎任何东西，她只在乎李寻冬的感受。

“那……”李寻冬的心跳得很快，呼吸也开始急促。一直犹豫不决的他，现在觅夏这样决定，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但是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这样就可以了吗？他不愿再去想，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望着她眼里的期盼。

李寻冬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觅夏水灵的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双頬红扑扑的，粉色的嘴唇轻启，露出了藏在嘴巴里的虎牙。她扑向李寻冬怀里，双臂绕过李寻冬的胁下，紧紧抱着他。李寻冬也不由自主伸手试探性抱住她的背，一开始他还是畏畏缩缩，不敢把手完全放上去，拥抱的力度后，他才将手完全放上去。

李寻冬已经好久没抱过觅夏了，这会紧紧地相拥，充实而满足的感觉几乎要让自己的心都溢出了。原来女孩子的身体是这么柔软的吗？就像抱着一团软绵绵温暖的云，他的手盖在她背上，顺流而下，流到腰部。

良久，觅夏松开了李寻冬，眼看着他包裹严实的脸，觅夏小嘴在他额头上啄了一下：“你要快点好起来。”

“哟~”陆启明的声音忽然从大门传来，他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水果篮：“上午好啊！有没有想我啊？”

两兄妹立马分开，李寻冬有些紧张，像是犯了什么错，心虚地想刚刚的事有没有被陆启明看到。

觅夏不慌不忙，从李寻冬面前转过来，若无其事地打招呼：“陆老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没事就过来看看这家伙断气了没有，一来就看到你们在秀恩爱，真是辣眼睛！”陆启明的调侃着说，目光落在李寻冬身上，李寻冬总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低着头不敢看他。

觅夏接过陆启明手里的水果篮，眼睛一转：“哥，我帮你削个苹果去。”说着一蹦一跳拿着苹果去洗去了。

李寻冬张张嘴，想要留下觅夏，却没说出口，哼哼两声就转过头去看果篮里的水果。

陆启明笑看觅夏走出病房，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回身抓住李寻冬的衣襟，眼睛直勾勾望着他：“你搞什么飞机？”

“我，怎么了？”李寻冬的底气都有些不足。

“刚刚你和觅夏在干什么？我可看到了，抱在一起，干嘛？”陆启明气不打一处来：“就是因为你这种态度，你和觅夏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对这种亲昵行为的默许，还老是纵着她，她想干嘛就干嘛是不是？迟早有一天你的底线会被磨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老是向我抱怨，让我帮忙开导，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我不会再抱怨了。”李寻冬皱起眉头：“我们刚刚决定了，等我好了就搬。”

陆启明一时愣住了：“搬？去哪？”

“没有人认识我和觅夏的地方。”

陆启明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然后呢？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这不是自欺欺人吗？这样掩耳盗铃，就算没人认识你们，你过得了心里面那关吗？李寻冬，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李寻冬没有回答，陆启明的话又碰到了他心里的刺。

“别的人我可以不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你一向都很成熟，怎么这次你就……”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们做了这个决定就已经过了心里那关。”觅夏替李寻冬做出了回答，她拿着刚洗好的苹果来到两人之间，伸手打开了陆启明抓住李寻冬衣襟的手：“没有人可以对我和寻冬的事指指点点，不要自以为是以旁观者的姿态，拿道德大道理批判我们。我们兄妹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插嘴！”

“我只是作为一个朋友，对你们做出提醒。你也知道你们是兄妹，你就该知道这不是兄妹之间的正常关系！”陆启明也认真了起来，他知道觅夏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把目光放到左右为难的李寻冬身上：“免得你被情欲冲昏头脑。”

觅夏下了逐客令：“如果是这样，你可以走了。我们不需要假借朋友名义，站在道德制高点审视我们的人。”

陆启明看着眉宇间犹豫迷惑的李寻冬，又看了一眼仇视着自己的觅夏，抬了一下眼睛：“我没有干涉你们的意思，如果你们执意这样，我也只有祝福。不管你们怎么想，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他摇摇头背着手走了出去。

陆启明来看望自己，闹了个不欢而去，李寻冬方才幸福的心情变成了压抑。觅夏也看出了李寻冬的心情不佳，暗自恼怒陆启明的多管闲事，她静静地坐在李寻冬床边，把洗好的苹果递给李寻冬。

李寻冬接过来，咬了一口，并不甜，叹道：“陆启明也是为了我们好。”

“那我们就用将来证明给他看，我们没有选错。”觅夏把李寻冬拿着苹果的手抓过来，张嘴啃了一口被咬过的苹果，微微有些涩的苹果汁在味蕾上展开，她就觉得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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