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可以没有宰相,可以没有王侯,甚至可以没有太子,但是唯独不能没有史官。也正因为此,每个时代,都有一本独属于它的史记。王朝有史书,百姓讲家谱,而武林中的这些林林总总的教派们,也都会有一本独属于他们自己的记录,描述着本门本派的兴衰荣辱。
《沧澜犹记·云闲录·第二十七篇》——
丙子年,腊月三十,望丁丑年年初一。
恰当日,云中平,左护法栾君归于北,援兵抵高邑。联城中之军,合并为一处,大败敌军折退五十余里,未敢进犯次回。方有周郎,再领沧澜九卫,以为先,义勇可嘉,不灭之功。持月余守战,终息于今,军撤民散,亦反市或归田。有损二十余人,伤百余众,耗物资粮草不计,虽退敌,犹伤,以此记之。此役,后称守源之战,铭以后世。
事情在大年初一之前总算是了结了,栾云平从云中郡赶回了高邑的沧澜总部,待到他回来,教中本来繁复的事物总算是变得相对轻松起来。
孟鹤堂休养了些日子,身上的小伤好的七七八八,也总算是可以长时间的下床活动了。这场战役虽然打得艰难,但是好歹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损失和伤痛虽不是一日可以弥补的,可是毕竟新年在即,众人就算是再紧赶慢赶,毫无准备,也都是纷纷要求要一同把着三十过了。
当天,还依然主事的孟鹤堂连下三道命令,意在给这诸事不顺的丙子年一个起码看的过眼的收场。
“传我令,打扫街巷屋舍,清残局归常日。”
“传我令,今夜高邑城内通宵不闭市,坊市间皆可通行。”
“传我令,全教上下摆宴席布酒餐,今夜,不醉不归!”
看着孟鹤堂意气风发的发号下施令,从一开始就站在一旁的栾云平忽然微微一笑,朝着孟鹤堂暗暗的点了点头。
这么久没见,他发现孟鹤堂变了,以前的他似是潇洒肆意,不问世事,而现在,竟是退去了些散漫,却是平添了几分沉稳与从容。说的更直白些,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领袖者,那些沉稳和从容不是平白出现,而是经历了风雨才最终沉淀下的过往。
栾云平不禁感慨,看来有时困苦也未必不是一种磨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凤凰总要涅槃才能重生,浴火而再临于世,终将高飞至九天。
等到日落西山后,沧澜教里此时却是一片的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宴席摆的处处都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倒是这好些日子都看不见的美景。
经历过劫难的人往往不会过多的去在意小结,即便是尊卑有别,可这时教内的众人却好像已然忘记了这条规矩。孟鹤堂的身边围了满满的一圈人,都举着酒杯想和他敬酒。站在孟鹤堂身边的周九良一开始还惦记着孟鹤堂的身体拦着点众人,可是眼见着众人热情大盛,也就没有再去败兴。
一帮人眼看着从天刚擦黑儿开始一直喝到了入夜深沉,纵然大多是酩酊大醉,可那股子兴奋的尽头依然是没有消退下去。
董九力和李九天一边一个搂着李九春的脖子,左一杯右一杯的喝个不停。尚九熙早已是有些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一个劲儿的打盹儿。这些还算是好看的,更有甚者例如烧饼抱着酒坛一边死不撒手一边哭天抢地,还有的已经滑到了桌子底下,就地开始鼾声如雷。
最后,还是这里面最为理智的栾云平出来维持秩序,才总算是结束了这场闹剧。尚且清醒的人架着醉成一摊的人去他们各自的房间,还隐隐有些意识的人也是一步三摇的歪回了自己的住处。
孟鹤堂被众人一圈圈的敬下来,也是喝得有些头晕目眩,要不是最后周九良强制性的抢了他的杯子,估计现在的他比刚才被架出去的那些人也强不了多少。
孟鹤堂是被周九良扶着回了自己的房间,今晚的月亮很亮,也不知道为什么,皎洁无比。正当两人快走到房门的时候,忽然孟鹤堂只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有些呆愣愣的抬头望天,有些迷糊的大脑稍微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了过来。
“下雪了……”
孟鹤堂说着,扭头望向了身边的周九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是反射了月光,洁白的雪花飘飘悠悠的落在孟鹤堂的头顶,不一会儿就让他的发丝上沾了点点银白。
“嗯,冷,快进屋吧。”
周九良说着,就拉着孟鹤堂要推门进屋,然而他拉了两下却并没有拉动。周九良有些疑惑的扭头,只见有些迷糊的孟鹤堂正立在原地,还在抬头望天。
“我们时隔多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汉阳,也下了很大的雪。”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的转过头,直直的再次望向周九良的眼睛。
“那天的雪很冷……”
“今天的雪……不冷……”
那个时候,周九良没有对他的真心做丝毫的回应,而此时,周九良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孟鹤堂只觉得现实是如此的不真实,尤其是在飘雪和月光的映衬下,面前的周九良更是显得不真实。他晚上喝了不少酒,此时只觉得眼前发花,对面有个人,离自己很近,他有些看不清周九良的面孔,于是便更是不由自主的靠近去观察。
“我……”
周九良怎么会不解孟鹤堂那话中的意思,他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开了口,却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而孟鹤堂此时却只是注意到了对面人轻启的嘴唇,他等了半天,听不到那人的下文,于是只能是盯着他的唇,想要努力去分辨他要说的话。
和张云雷不一样,张云雷是在不断的探寻,努力的靠近自己认为的光,然后死死的紧握在手里,再也不放。而孟鹤堂却是一直想着光的地方去追逐,可是每当近在咫尺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不敢靠的过近。
虽然已经和周九良互通了心意,可是孟鹤堂却是每次的靠近依旧是点到为止,也就只有在喝多的情况下,才回去放纵自己的本心去做一些更加靠近的事情。
像是一场大梦,梦里的一些都是纷乱的,有黑暗,也有颜色。即便是身下的感觉让人无法忽略,可是孟鹤堂的大脑却依然没有做出反抗的指令,好像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接受了那人带给他的一切。
当视觉失去了价值的时候,其他的感觉就会无限的放大,任何的触动都可以让孟鹤堂颤动不已。当一个人看不到的时候,思维就会取代视力,在人的头脑里创建另一幅画面。
孟鹤堂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记不得在哪儿了,他曾经一个人坐在一条乌篷船上,泛舟于湖心中央。那天本来的天气很好,他躺在船里,叼着草叶闭着眼,随着湖水晃啊晃。任由自己漂来荡去,随波逐流。
忽然天空响起了一声惊雷,惊得他浑身上下就是一个颤抖,顷刻间,乌云压顶,一片的昏暗。紧接着,雨点便从苍穹直落于湖面,掉在水里,噼啪作响。
雷声不止,忽起风雨,刚才还是平静偶有微波的湖面霎时间变得不安起来,大雨倾盆之下,湖水扰动不止,阵风带起波浪,他坐的的那支乌篷船开始在风雨中摇晃起来。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有点无措,起身撩起帘子往外看,谁知外面还有另一道雨帘。雨点打在湖面上,又溅起了更多的水花,有的雨点落在乌篷船的顶上,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动。他干脆又躺了回去,不去理会那些疾风暴雨,任由风浪带着他不停的摇晃,越来越剧烈。
他觉得自己的这条小船就像是水里的一片飘叶,手无缚鸡之力的任由湖水将其拍打和摆弄。而他更是彻底的臣服在这一场疾风暴雨里,任凭蹂躏和律动,非但不去反抗,反倒是享受起这掠夺般的风雨。
不知怎么就引发了他一声轻笑,只听那人笑着说道:
“睡吧……”
屋外的风雪依旧,只是这一次,屋内的人再也没有觉得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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