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有一口金钵，可与施主细说

在三本撑起音量，梵音阵阵的时候，阿月正蹑手蹑脚地爬上神像，触动机关。

不过因为壶内某耗正痛哭流涕聆听教诲，两人不得不小心翼翼，控制能发出的一切噪声。

阿月偶然一声碰撞，都能让两人用唇语对骂一阵。

三本：“白痴！你小心点！”

阿月：“书呆子老爸！我听见啦！”

这场景活像看到断电后，楼道上班主任正拿着手电查房，宿舍里却在被窝偷打游戏的难兄难弟。

“你合格了。”

三本一边说着，一边用无影脚把地板踢回原处。

阿月则在他头顶不断摸索着神像手指上的机关，确认无误后，用脚正抵住它的肚子，以防它突然打开。

可惜所谓腹中机关指的不一定是肚子，也有可能是身侧。

于是伴随“咯吱~”巨响，三本的声量瞬间提高，变得洪亮，甚至带了些警世名言的意味：“无法看清……”

高音炮轰击之下，鼠妖果然找不到北。

事后，三本毫不犹豫甩出了左手中指：“逆子！你坑爹呢！”

阿月嘻嘻讪笑着，把金钵顺下来，然后递了过去。

这钵不是一直都是唐长老化缘用的吗？

你好歹给爸找个伸缩自如的棒棒。

三本把东西推了回去：这佛宗玩意儿，你个沙弥不看，先给道士是怎个意思？

阿月指着那钵里刻着的金字，笑得有些勉强：爸，我不认得啊？

呵，这丈育！

“不，你应该……”

三本接过金钵，睁眼细瞧，心中忍不住笑道：

哟，还是楷体古字，要不是我善用字读半边，这洋相估计我也得出两回了。

然而继续望下去，他脸上的笑容便逐渐消散。

因为那钵里小字圆圈般刻着的是一首诗偈：

含悲送子入空门，朝夕应当种善根。

身眼莫随财色染，道心须向岁寒存；

看经念佛依师教，苦志明心报四恩。

他日忽然成大器，人间天上独称尊！

神他喵，这不是裴休给他儿子写的《警策笺》吗？

他心中暗道糟糕，翻过来，看着钵底，眼前顿时一黑。

此时画外音：“这很困难……”

钵底刻着一行正楷，虽然三本不懂字，但感觉比钵内小字更为锋芒毕露，看样子不是一个人的作品，上面只有一句：

润州太守琦以诚金事赠金山禅寺主持法海禅师

唐大中九年

……

呵，我以为会是个僵尸王将臣，结果你从梁上跳下一只鼠妖，我险些演成《倩女幽魂》，然后现在你居然又蹦出个大和尚专属道具，还他喵的是法海用过的真品？

这年头神鬼片演员、服化道都这么赶片场的吗？

玩一鸭三吃吗？

《东成西就》给你点了1993个赞！

“许多人穷极一生……”

三本心分二用，内心疯狂吐槽：

还有这山神你丫是神经病吧？

顺什么不好，居然把人家吃饭杀妖的钵都坑过来了，万一我以后出门时，有个叫嚣“大威天龙，我佛慈悲”的光头猛地从草丛里跳出来寻仇，二话不说直接把我轰杀至渣。

尼玛，这上路体验不也太坑爹了吗！

三本头疼欲裂，想留着宝物，又怕光头讨债。

于是狠下心，扳过一脸迷茫的阿月，翻手把金钵朝内扣在他内衣下，又用墨绳绑个结实。

凭白得了个宝贝咧！

阿月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但看起来就很厉害。

于是稍微挪挪，把它移到心口，接着梆梆敲了两声，喜滋滋唇语道：

“嘻，是护心镜唉！”

“不，是靶子眼哦！”三本笑得慈眉善目。

画外音继续：“你给出了答案，不必……”

可见，这人是没有良心的。

金钵处置完了，两人又要处置这短毛老鼠。

“用完以后就宰了吧。”三本唇语地理所当然。

“……我，现在真的很欣慰啊。”

阿月很明显吃了一惊：“但它现在不是我们这一头的吗？”

三本皱眉道：“善恶不避因果。若放下屠刀，它这杀神便能立地成佛。那它之前害死的那么些无辜人命，又该做如何解释？”

阿月接受不了利用同伴之后还要将它杀死的行径，忍不住为老鼠脱罪：

“可它说到底只是从犯啊，之前所做是被迫的！”

三本正色道：“被迫？我之前问它是否悔改，你没听到它的答案吗？”

阿月也着急起来：“但它也说了真话，证明它经过教导是可以回头的。”

“那你能确保它回头后，不会再反水吗？”

“要它以后真的反水，做的第一件事，难道不是应该责怪你这个引路者做的不对吗？”

画外音：“如果有人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即便那人是我，你也要发誓，将他灭杀！”

阿月用袖子抹去眼泪，但眼睛还是直盯盯仰视着三本，满是稚气的脸颊上，如今是超出年龄的认真：

“你不是许诺过他吗？可以给他新人生，可以把他引回正道，可以让他被所有人喜欢，被所有人认同？”

“你明明之前都说好了的，他也已经悔改了，但你最后还是要把他彻底抛弃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之前受的苦算什么？他现在感到的新生又算什么？”

“你为什么不干脆在一开始就把他杀死，为什么之后还要给他虚无缥缈的希望？”

鼠妖画外音：“……我以后即便饿死，也不会再杀生了。”

三本偏过头，不敢看少年的眼睛，但他还是口风不改，咬牙坚持道：

“我不管你怎么说，只要行恶之人不受惩罚，哪怕是再世佛陀，都没脸去向无辜者交待！”

少年执拗道：

“那我问你，让他跟在你这个混蛋身边受气作揖，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残酷的刑罚吗？”

“混账小子！”三本又气又笑，转身掐住阿月的脸颊，死命地揉搓着。

少年没做反抗，他只是忍着眼泪，继续盯着三本，支吾不清地说着：

“既然答应好了，就给我负起责任来啊，白痴老爸！”

三本第一次在水无月的面前感觉到了无力。

但这种有点挫败，又很是欣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毕生第一次不得不退缩了，因为信念之争。

“希望你下次，面对社会中的人心考验时，还能保持现在的这份执拗。”

三本蹲下身，温柔抚去少年眼角固执着不肯落下的泪珠。

“痴儿啊。”

他终于点头答应了。

如他所料，下一刻，少年便是破涕为笑。

在那瞬间他爆发出让人无法直视的灿烂笑容，明明眼眶外还有泪痕残留，却能让人感觉无法自己，从心底不断漫出的欣喜。

他呼地一声，如同归家的幼犬一样猛地朝三本扑了上去。

我一直都相信着，相信着内心比谁都温柔，比谁都善良的你，也一直都相信着，那个一直都选择相信，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相信着你的我自己。

“呋！！”

三本大惊失色：喂！你别在我身上擤鼻涕啊！

肚子上感觉被渗得黏糊糊、湿漉漉，却被抱着睁不开，三本瞬间变得苦笑不得。

最后果然还是没忍心伸出推开这孩子的手，三本选择抱上去，轻抚着这呆子柔顺得有些不像话的白发，眼神中有着他人无法察觉，独属于父亲的温柔与自豪：

输掉了啊。

果然，到这种时候不就应该是我这个当爹的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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