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元道:“大娘子的师资给的丰厚,实不相瞒,我还是挺缺钱的,而且上京又岂止是米贵,连住所也都无法保证,大娘子请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就不教小郎君。”
郭碧玉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们家这院子,到底是有些逼仄了,我这边也管束着些——其实若是我爹娘在这边,远应该请先生在家中住下,眼下只好麻烦先生两头跑了。”
柳时元瞪大眼睛,愣了一会儿,心说,果然是有钱人家,这样的府第,竟然还嫌小,这位郭大娘子真的知道什么叫“逼仄”吗?
郭碧玉亲自起身将柳时元身边的茶盏续了茶,道:“还有一点,是我多求先生了,勿要因为良玉的身份便待他有什么不同。”
“大娘子待小郎君,可真看不出来……”
郭碧玉笑笑:“我不跟先生打虚晃,我若是有亲弟弟,才不管他呢!”
她说地坦坦荡荡的,柳时元倒是真地对她刮目相看,便道:“大娘子都有这样的胸襟,我又怎么会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倒是小郎君那边,大娘子怕还是要说清楚才好。”
“是。”郭碧玉笑着点点头,“您说的没错,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口舌,是非也多。若是先生不介意,过一阵子,我寻个好去处,请先生把良玉带着,一来温书,二来给他启蒙,您看如何?”
“但听大娘子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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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柳时元,郭碧玉这才将郭良玉又叫到身边儿来,看郭良玉身后的黄鹂摇了摇头,就知道良玉还不知道今天的事,便道:“你也大了,今天用点心前先想着先生,足见先生教得好,也是你学得好,很是懂事。”
她不经常夸郭良玉,常常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因此郭良玉得了她的称赞,脸上直发光,道:“是吗?是吗?”
郭碧玉点点头道:“是。”
郭良玉往旁边看看,道:“先生走了吗?姐姐你和先生说什么?”
“说你的事啊?你喜欢这个柳先生么?”
郭良玉便重重的点头道:“喜欢。他知道好些事情,经常给我说外面的事听。”
郭碧玉便道:“这位先生是我特意给你请的,你要知道,爹娘是做商人的。”
说到这里,郭良玉便揪着话把儿道:“上次你还说不许我看不起爹娘。”
“可是旁人的眼光咱们管不住啊!”
“柳先生很好的,他一点儿都没有看不起啊,他知道我们家是商户,可还跟我说当年打了一场大仗,民生凋敝,因为圣上为米粮、棉麻都减了税,才有商人愿意南北流通的做生意,慢慢的才有了今天的兴盛样子。”
郭碧玉笑道:“先生说得没错,我今天和先生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还有什么事啊。”郭良玉是个孩童心性,把玩起手中的一个木锁来。
郭碧玉心里叹了口气,更加地怪蘅娘做事一点儿都不为孩子着想——良玉跟着费氏,没有受过委屈,好好儿地长到现在,又记为嫡子,她这会儿反倒过来了,不是添乱吗?
最关键的是,难免要伤到良玉。
“还记得你和我吵架的时候说的话吗?关于一直在江南老宅那边儿住着的你生母的事儿?”
郭良玉便点点头,又道:“后来祖母也跟我说了,说她没有死,好好儿的在江南老宅里住着呢。”
“她今天到上京了。”郭碧玉道。
“啊?”郭良玉一下子就愣住了!
郭碧玉一看,孩子脸上一点儿高兴神色都没有,只有惊慌和无措。
一时间她也挺可怜郭良玉的,且不管他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坏蛋,可现在还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屁孩儿,懂事了才明白过来一直带着他的不是生母,还差点被西院的人利用个彻底。
郭良玉结结巴巴地仰着头道:“姐姐,我、我该怎么办?我、我应不应该见、见她?”
郭碧玉道:“见不见,都是你的事,你是咱们长房的嫡子,你要见她,我不怪你,你要是不见她,我也给你撑腰,谁要敢说你的不是,我去骂他。”
郭良玉这才突然明白过来,道:“那,柳先生知道了?”
“这事儿怎么好瞒着柳先生,我刚才就是恳求柳先生,原谅我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跟他说实话——也恳求他能继续教你。”
郭良玉道:“他若是不教就算了,姐姐你不要为了我的事情烦恼,再找一个不介意的先生,我会好好学的。”
郭碧玉心里长叹一声,暗道,将心换心,她娘亲和她的这份功夫,真是没有白白打了水漂!
她点着郭良玉的鼻子道:“怎么突然就硬气起来了?柳先生不是这样的人,你要想着,饱学之士都不在意,也不看轻你,你就更不应该在乎。”
郭良玉道:“嗯。那……那我还是去看看她吧。”他又急忙抬头道,“我不是想她,只是想看看她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觉得我越是躲着不去,反而越显得我怕了。”
今天不见,早晚有一天也得碰见,郭碧玉深知这个道理,什么事情越堵着,最后爆发起来越严重,便道:“去吧。”
等郭良玉走了,她又把墨鸦叫了过来。
“你明个儿去一趟四季别院。”
墨鸦静静站在那儿等着她接着往下吩咐事情,就听郭碧玉道:“我记得毗邻四季别院,当时我们买了不少地?”
“对。”虽然图册还放在月圆南货店,可墨鸦还记得,“最靠着四级别院那座桥的两块地,因为地方好,都修了一排草庐,让佃户们都好好的种了庄稼作物,前几天郭二武还过来了,说又扎了长长的篱笆,上面爬了喇叭花,乡野意趣十足,不少人家反而不愿意去上游的楼阁赏景,偏偏愿意来草庐那边。”
郭碧玉心道,什么乡野意趣,那就是乡下。
“别的地呢?”
“眼下还没用上,不过也都没闲着,种了四季蔬菜,专门供去四季别院游玩的那些贵人们尝尝鲜。”墨鸦笑道,“听说上次哪位公子去了,还题了‘嚼得菜根有余香’的大字儿呢!看奴婢这记性,记不住名字了,只听说是个大才子,一幅字儿能换不少钱呢!”
“你跟郭二武说,寻个安静又不很偏远的地方,再盖一个小院,不用大,两间卧房,一个用餐的小厅,一间书房就行,院子里留几畦菜,再从别的地方移棵梧桐树过去,这事儿要快,我有急用。”
“是。”
“扬小郎最近去了几次?”
墨鸦嘴角抽了抽,就两天前,大娘子才刚刚问过,怎么现在又问?
“扬小郎这两天没去了,听说锦乡侯府前一阵子摆宴,本来叫他过去的。”
郭碧玉道:“这事我知道,他没去。”
“是,只是锦乡侯府差人请了几次,他拒绝也总得有个说辞,便推说病了,暂时不能过府演奏,怕过了病气给贵人们,因为这样,所以他干脆最近一段时间谁家的饮宴也都没去,怕锦乡侯府拿了话柄。”
“那他是在家里呆着?”郭碧玉皱着眉头,扬羽那个爹,不喝酒也找事儿,喝了酒更找事,也真是难为他了。
“您不是派了雀儿和玉刚每天都过去看吗?您把他俩叫过来,一问就知道了。”
郭碧玉道:“且先这样吧,你把雀儿喊过来。”
雀儿还没来,郭良玉回来了。
郭碧玉道:“怎么这样快?”
郭良玉有些怏怏的,爬到了郭碧玉旁边的椅子上,胳膊肘拄着案几,撑着下巴,突然长叹了一声。
郭碧玉看他这一副愁苦的小大人模样,差点乐出来,道:“究竟是怎么了?”
“原来她长这个样。”郭良玉道。
“论容貌,她是要比娘亲美一些的。”郭碧玉道。
“怎么可能?”郭良玉道,“娘亲才好看,脸圆圆的、白白的,还喜欢笑。”
郭碧玉咂咂嘴,心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蘅娘那种长相的女人特别招男人喜欢。
“她愁眉苦脸的,一点儿都不好看。”郭良玉叹气道,“见了我,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样子,一直在哭,我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郭碧玉逗他道:“她是不是问你受没受苦?”
“姐姐,你说得真准。”郭良玉道,“她没问我,就是说我受苦了,还说我受欺负了,她看我穿了一身布衣服,就说你和娘亲不给我穿好的。”
因为郭良玉跟着柳先生读书,不好穿的太金灿灿的,柳先生也交代了,读书时就要穿布衣服,这么普通的料子,家里一时间都翻不出来,还是郭碧玉跑到松鹤堂跟老太太要了几块料子现做的。
“我说我其他的衣服都很好,一套要好几贯钱。结果她又说你们要娇纵我,将我往歪了养。”
这点郭碧玉也能料到,有的人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怎么都不能合心意,蘅娘就是这么讨厌,好像世上所有人都对她不好一样。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啊?”
“她挺好的啊。”郭良玉道,“她脸上的褶子比娘亲少多了!比二婶母看上去都年轻!”
“呃。”郭碧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听郭良玉在那头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女人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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