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的人与江湖人不同,修行人都知道一句话:道不可筑基,佛不可圆满,妖不能成丹,连鬼也不能超度。
因为世间已经没有一丝一毫修行所需的灵气,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即使这样,也阻挡不了人追求永生的脚步。
没有练成“气”的江湖人都想练成自己的“气”;练成了“气”的江湖人想迈入修行;而修行人都想永生。
可悲的是,没人知道怎么才能永生。
于是才有了万佛山,才有了中州三十六圣地。
九如和驴道人都是圣地的人,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
十年前,达摩禅院的九如为了救孟逍和李遥儿叛出万佛山,可惜只救出了孟逍;十年后,驴道人为杀三十六圣地之首的圣姑与人皇合作,叛出了三十六圣地。
九如也好驴道人也好,他们的修行在江湖中是传说,但在修行人中却是末流,比不上天山的风老怪,更比不上圣姑。
但总有人觉得正义比性命更重要,比如潇湘梨园的一百零八戏子,为了正义隐忍二十年;比如九如和驴道人,明知不敌也要拼一场;比如李太子,虽然他还不知道是被人皇利用,但作为江湖人敢一人一剑闯佛山,恐怕世间没有几个。
李太子还不知道大戏已经开场。
但他知道今天孟逍一定会去小圣人会,说不定还会杀人。
虽然和孟逍只喝过一次酒,但李太子仿佛已经很了解那个从北境归来的神秘年轻人,他看起来孤独又冷漠,但心底却热烈又温柔。
虽然他杀人的手段太过残忍和诡异,但李太子早已把他当做了知己。
因为这世间的知己总是太难寻。
李太子正在朱茵茵的闺房皱眉思索,他有很多问题还没有明白。
大公子关山月带去牡丹坊的神秘书生与孟逍谈了很久,但是他并不在场,杜如意的如意阁里,当时只有孟逍和那个书生。
李太子不知道当日孟逍为什么忽然变脸,如意阁内的杀气是孟逍动了杀心,那个人十年前与孟逍见过,好像是他的仇敌。
还有,孟逍当日在小巷杀两人放一人,没有收拾杀人的现场,然后再闯入死囚牢救那个孩子......
孟逍、那个书生、死囚牢、小圣人会......
李太子好似抓住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明白。
李太子对于自己想不通的事,往往就只有一个办法。
不再想,而去做。
于是李太子走到了朱茵茵闺房的窗户前,轻轻推开了窗,一闪身,人就到了窗外。
他还没忘记带走在小巷捡的那把剑。
朱茵茵刚好推门进来,只看到了李太子消失的背影。
“李太子,今天你哪里也不能去,尤其不能去凑热闹!”朱茵茵扑到窗前,看见李太子的背影甚至都没有停顿,就消失在了角落里。
朱茵茵恨恨的一跺脚,原地转了两圈,好像有些慌乱,想了想还是追了出去。
李太子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他本来害怕城内还有追兵到处搜捕自己,可是当自己走上街道偷偷观察,发现街上竟然没有一个士兵。
街道上当然没有士兵搜捕他,因为士兵全部围在了京华书院。四万披甲执锐的将士,将京华书院附近的数条街道包围,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领兵的主将是能征善战刚刚不惑之年的杨虎山,他在等着人皇的命令,命令不来,谁也不能妄动,即使天上下刀子,所有人都要守在京华书院。
不让任何人进去,也不让任何人出来。
李太子像狸猫一样跃上了民居的房顶,想观察一下街上的有没有追兵,却又忽然跳了下来。
因为他竟然看见了朱茵茵的那个丫鬟,那个本该在牡丹坊招呼客人的宋银瓶,看她走的方向,应该是去公主府。
李太子忽然想起了朱茵茵的话:“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哦。”
巧之又巧的是朱茵茵朝着自己的方向跑了过来,让李太子更惊讶的是,宋银瓶看到朱茵茵之后竟然面带笑容快步迎了上去,李太子马上来了兴趣。
宋银瓶是地位低下的丫鬟,被朱茵茵卖到牡丹坊,却一点也不生气?
她看起来不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开心。
李太子轻轻一跃,就躲到了朱茵茵和宋银瓶身旁的房顶。
“看没看见李太子从前面跑过去?”
“没有。”
“你回来干什么?”
“京华书院被围起来了,五六条街之外全是兵。”
“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听见,皇公主,你说再帮你做一件事就让我回府......”
“这事不急,走,跟我去京华书院。”
李太子不明所以,这两个女人在搞什么名堂?难道宋银瓶是去牡丹坊是朱茵茵的什么计谋?
李太子摸了摸下巴,轻轻尾随在朱茵茵和宋银瓶身后,往京华书院而去。
......
此刻孟逍一步踏入了京华书院的院落,院落方寸间的天地忽然变色。
明明是晴天白昼,却忽然变得乌云密布。
孟逍皱了皱眉,木偶小人从身后跃到了孟逍的肩头。
圣姑背后的血仍在流,脸色已经发白,风老怪、驴道人、龙婆婆、人皇以及双手流血的苏倾城从背后围了过去。
孟逍没有回头,而是对着院落不远处说道:“阴五郎,还认得故人么?”
孟逍望着的地方,有一枚半新不旧的铜钱。
孟逍身后的几人都大吃一惊,没想到孟逍和阴五郎还是故人,驴道人才想起昨夜孟逍指出过阴五郎的身份。
不远处的空气中忽然传出人声:“一别七载,当年勇闯南王军帐的马弁去了北境,为什么又回来了?”
空气淡淡波动,现出一个黑袍遮面的身影。
孟逍说道:“回来杀人,回来救人。”
黑袍下的声音忽然怒不可遏:“救谁?救你的仇人?”
孟逍看了看身旁的圣姑,说道:“不错。”
阴五郎冷笑:“枉费仙儿小姐对你的一颗痴心!你或许还不知道,她现在已经危在旦夕,连毒菩萨也救不了,罪魁祸首正是圣姑!她闯入万佛山,就为了看一眼当年你数过的梅花。”
孟逍心里忽然一疼,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朱仙儿的消息了。
龙欢说她是练功出了岔子,请毒菩萨去救,没想到她却是为了看一眼万佛山达摩禅院里的梅花。
她可真是太傻!
当年性格跳脱敢爱敢恨的少女,还没有忘记自己么?
可是有些人,有些情,怎么能说忘就忘?
情就像酒,越老就越浓。
肩头的木偶小人咧开嘴无声的笑,孟逍痛苦,它就开心。
孟逍闭上了眼,仿佛要把痛苦忘却。
“动手吧。”孟逍的手已经从长长的衣袖中伸出来,丝线已经连上木偶小人的关节。
阴五郎大声道:“好,果然无情,那我也不必再留情,让我看看当初的马弁在北境七年都学到了什么本事!”
阴五郎的身影忽然消失,地上只剩那枚半新不旧的铜钱。
京华书院上的天空乌云更浓,更密,仿佛有雷电汇聚。
院落里的十三处空气忽然剧烈波动,升入高空。
天上的云层中电光开始闪动,往铜钱上的那一处高空汇集。
“阴门十三鬼雷大阵与天机观的铜钱阵,鬼雷大阵可引天雷,铜钱阵可隐匿身形,原是为了对付圣姑,如今却要对付故人!”阴五郎的声音飘忽不定,似有不甘。
“铜钱阵一钱即可成阵,虽是奇阵,可也仅仅是障眼法,我是个瞎子,对我没有用的。”
“引雷大阵虽然威力无穷,但运转阵法耗时太长,而且容易反噬自身,阵眼可不必用金铁铜钱,十三鬼中找一天生金命之人即可代替,虽然不能隐匿身形,但能够运转自如,威力也更胜一筹。”
孟逍闭目侃侃而谈,细数铜钱阵与引雷大阵的弊端。
在场之人无不惊讶,隐匿在空气中的阴五郎也好似被震惊,许久没有说话。
只有人皇目光灼灼,若有所思。
“孟逍!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引雷大阵一旦阵成就无法挽回,杀了圣姑,随我南下,我们还可以像当年一样把酒言欢!”空气中传来阴五郎的声音。
孟逍却坚定的摇摇头。
然后迈进了阴门十三鬼雷大阵之中,身旁跟着圣姑,一步步迈向京华书院的大门。
木偶小人好似十分兴奋,它站在孟逍肩头,拔下了孟逍发髻上的黑色三寸小剑,剑指苍穹。
半空中的雷电已经在云层中翻滚,好似虎啸。
大厅门口站着的诸位眼睁睁看着孟逍一步步前行,就要走到书院大门。
阵法已成,谁也无法阻挡天雷击下,隐匿于空气中的阴五郎咬了咬牙,大喝一声:“杀!”
十三处空气波动更盛,有人已经发出闷哼。
孟逍没有回头,没有停顿,手指飞舞间,木偶小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雷电豁然击下,就在圣姑头顶。
木偶小人手握小剑,挡住了击下的天雷。
雷电无声,木偶小人也无声,一切忽然瞬间静止。
木偶小人龇牙咧嘴,眉目挤成一团,手中的小剑豁然挥开,一道耀眼的电光从小剑的剑尖喷薄而出,击向书院的一棵环抱大树。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环抱大树化成了灰烬!
木偶小人吧嗒落在地上,四肢抽搐。
孟逍停下了脚步,他不得不停下,因为他的嘴角已经流出鲜血。
云层散去,天光照射。
京华书院倒下了十三人,阴门十三鬼因为阵法反噬,昏迷不醒,阴五郎单膝跪地,捂住胸口。
就在此时,站在大厅门口的众人中,苏倾城和鬼婆婆电射而起,朝圣姑掠去。
孟逍已经受伤,圣姑只剩一口气,此刻正是杀了圣姑的大好时机。
苏倾城双手颤抖,手里握着发簪,龙婆婆手中又多了一把匕首,只有她没有受伤,所以她的速度更迅疾,气势更凌厉。
在他们跃起的时候,孟逍就豁然转身,挡在了圣姑身前,瞎掉的眼里露出一丝疯狂,十指翻飞,看不见的丝线从抽搐的木偶小人身上解下,割破了空气,已经缠上了苏倾城和龙婆婆的脖子。
阴五郎大喊:“不要!”
孟逍一怔,眼中的那一丝疯狂消失,胸前已经被刺了一把匕首,一支玉簪,匕首和玉簪都没入了胸膛。
孟逍咳出血来,手指舞动,解开了苏倾城和龙婆婆脖子上的丝线。
苏倾城和龙婆婆的脖子上已经有了血痕,她们都知道,若不是孟逍收手,他们的脑袋就跳到了空中。
可是孟逍却放了他们,宁愿被他们刺伤。
阴五郎踉跄着走到孟逍身边,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孟逍却笑了笑:“你不必说什么,我们曾是朋友,不是么?”
“我怎么忍心在你面前杀你的母亲?她化妆成太皇太后,要学太皇太后的一举一动,隐忍十年,我想那十年一定十分难过,所以必然恨极了圣姑,所以出手才那么重。”
阴五郎的目中已经有泪,自己的母亲伤了他,他还在开导自己不要有心结。
这或许就是朋友二字的意义。
可是孟逍为什么也没有杀苏倾城?苏倾城不是他的朋友,他和苏倾城素不相识。
“苏倾城,你我虽不相识,可你男扮女装二十年做伶人,天底下恐怕没有比你更有心志的人了,你必定比龙婆婆更恨圣姑,所以我也没有杀你,你也不必介怀,如果不是今天,我们或许还可以成为朋友。”孟逍一边笑一边吐血。
在场所有人的脸上全是震惊,谁也没想到身段妖娆容颜娇媚的苏倾城,竟然是个男儿身。
苏倾城惨笑道:“不错,如果不是今天,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我服药化喉结,扮做伶人戏子,苦练刀法,与苏铎踏遍中州八十三部省,寻找志同道合之辈,就是为了今日报仇,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男扮女装的?”
苏倾城是京都最有名的名旦,这个秘密他隐藏了整整二十年,除了哥哥苏铎,没人知道他的秘密。
“因为你身上的脂粉气,那日你引我去小巷,就带着现在的脂粉气,你的脂粉气太浓,就是为了遮住男儿气。”孟逍好似丝毫也没把生死放在心上,虽然身受重伤,可他的胸膛依然挺得笔直。
苏倾城点点头:“今日之事苏倾城不再插手,但过了今日,若圣姑不死,我仍要杀圣姑!”说完就走进了大厅之内。
可是圣姑已经流了太多血,倒在了孟逍脚下,不知是死是活。
驴道人和风老怪也坐在了地上开始疗伤,他们的伤势也太重。
龙婆婆也叹了一口气,站到了阴五郎身边:“五郎,我们与圣姑的恩怨就到此为止,为娘十年也没有回家,是该回家看看了。”十年筹谋,恩怨已清,言语中说不尽的寂寞萧索。
阴五郎点点头,再摇摇头:“孟逍是我的朋友,若是要有人想杀他,我不会坐视不理。”
龙婆婆笑着点头:“十年来为娘只写过一封书信给你,五郎,你很好,没有辱没阴家的门风。”
孟逍的脚步已经有些不稳,他看着人皇说:“朱熙,我进京都本欲杀你,但现在我没有了要杀你的理由,可我还是要带圣姑走,如果你要杀我,尽管动手便是。”
朱熙微笑:“我们在牡丹坊就已经是朋友了,不是么?”
孟逍却摇摇头:“到现在,你还不够资格做我的朋友。”
朱熙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问道:“哦?为何?”
孟逍很认真的说:“我的朋友有真君子,也有真小人,但他们都很‘真’,你只不过是一个聪明人而已。”
朱熙却很认真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有些人,一生有那么三两个朋友也就够了,没人不渴望能成为人皇的朋友,因为人皇是中州之主,但孟逍看来一点也不稀罕。
地上的木偶小人忽然弹起来,手握小剑站在了孟逍肩头,颐指气使。
孟逍踉跄迈步,拖起昏迷的圣姑就要前行。
人皇朱熙忽然大喝:“小子!你果真不怕死?”
孟逍却与方才的他判若两人,冷冷说道:“你们杀不了我,谁挡我的路,谁就死!”
阴五郎却恐惧的指着孟逍肩头上的木偶小人,颤声说:“孟逍!快醒过来,你被它控制了!”
木偶小人回头朝众人无声咧嘴一笑,手舞足蹈。
就在此时,京华书院的大门轰然碎裂,碎屑飞扬中,李太子执剑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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