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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死物

初春的天气稍微有些凉,微风从窗户吹进桂木匠的家,吹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烟雾。

穿着单薄的李子勾感觉有些冷,他打了个冷噤,耳边是两家大人在谈论着他听不懂的话,他的眼睛看着坐在窗边的桂老三,只见桂老三托着腮,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细雨,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他也转头去看窗外。

“我先跟你说清楚。”桂木匠敲着手中的烟枪,看着李爹。他的眼中泛着血丝,大概也活得很累。早些年他是不抽烟的,尤其是不喜人在他的家里抽烟,可后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终究是变了。“你将你家的孩子卖给了我,他就不再属于你们了。”

李爹点头,这是他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的,只要能让李子勾学到一门能活下去的手艺。

看着李爹点头,桂木匠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可以让他继续姓李,我也会让他学习我的手艺,到时候我还会让他继承我的木匠生意,但是,我不希望你再频繁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你能做到吗?”

看着自家的孩子,李爹犹豫了许久。之前他以为卖了的孩子自己还是能去探望的,可桂木匠来了这一条规定,这就让他只能在暗处打探,甚至连跟孩子说话的机会可能都没有。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艰难的点头应道。“我会努力避开他的。”

桂木匠没有回答,他道。“坐一会儿吧。”

李爹坐在桂木匠对面的椅子上,拉着李子勾坐在自己的前方。

桂木匠回头看了自家坐在窗户旁看雨的孩子一眼,叹着气道。“原本我是想将手艺传给老三的,让他能有一门手艺活下去。”

李子勾坐得不太安稳的扭了扭身子,李爹揉了揉他的头。

“可最近不知从哪来的草台班子,我带他去看了一次,结果回来后他说他想要牵丝。”

“牵丝,这是说的好听的;要是说的难听,那叫跑江湖的;要是再难听一点,那叫戏子!”

桂木匠揉着发疼的脑壳,泛着血丝的眸子注视着桂老三,有些怒其不争。

戏子在古代的地位非常低,甚至可能还没有风月场合的娼妓身份高。国家规定的士农工商地位规定里面,而桂木匠这种匠人属于工,这地位比农低,但却是比商人高的。

而桂老三却想着去做属于社会最底层地位的戏子,这让桂木匠如何能接受得了?在之前,桂木匠还想着送桂老三去书塾读书,要是能高中状元,那才叫光宗耀祖,到时自己也能脸上有光。

到时也好叫那些暗地里说自己做了坏事,导致妻与子都死了的人好好涨涨眼,他桂木匠这一生做事坦荡,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否则家里如何出了个状元公?

可这个想法还没开始实施就被孩子打断了,他竟然说他想牵丝?也不知道那草台班子给这孩子灌了什么迷药,让他痴心到如此地步。

虽是有些不该,但是李爹的心里仍是泛起了些许庆幸,庆幸桂老三痴迷上了人偶,否则自家的孩子也无法学习桂木匠的手艺。

李爹带着羞愧地张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不必多说,既然我答应了教他手艺,就不会反悔。”桂木匠说道。

“……”

“后来他们继续聊了许久,可那时我睡着了,没有听清他们说了什么。”李子勾叹了口气说道。“之后我爹就离开了,而我就被放在桂木匠的家中。”

“再之后,我曾在集市上见过我爹娘几次,不过他们都急匆匆地跑掉了,就像是怕我上去纠缠他们。再长大一些,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那后来呢?你有回去你那个村子找过他们吗?”老四问的有些急切,在他看来,跟父母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去找过的。”李子勾抿了抿嘴,嘴巴有些干涩。“当时我照着小时候的记忆,回到原来的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的并不是我的父母,而是两个带着小孩的陌生人。”

“一问才知道,我的父母早就已经死了,家里的地也在死前的一段时间全卖给了当初的农户。”

“他们或许是饿死的。”李子勾这么猜测道。“虽说我不是农民,但我却十分清楚官府对农民的赋税有多高。”

“一个农民家庭一年只种地,税后的余粮还不够家庭吃一年的量。更不要说遭遇上水灾旱灾,这些天灾足够在瞬间毁掉一个家庭。”李子勾竖着食指,对着在场的各位说道。

“我没有危言耸听,也不是在说官家的税有多高,只是如今贪赃枉法的人太多,一层一层的往下捞。一层一层下来,原本足以吃两年的粮食到最后说不定只够吃半年,这如何让农民活下来?”

他有些愤慨,愤慨于那些贪官对民众的剥削,也愤慨于当今朝廷对这些贪官的不作为。

到得明了这些事之后,李子勾才真正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让他做一个活着的人。大概也是看懂了这世道农民是活不了的,所以才会将自己卖到桂木匠家里学手艺。

虽说这些年生意不景气,可他却每顿都能吃上米饭,不至于饿肚子。

“平静一下心情。”倌许从厨房中提出水壶给李子勾倒了一杯水,等李子勾确实平静下来之后他才问出自己最关系的事。“这么说来,你的木工应该很不错咯?”

“那当然了。”老四接过话并向倌许展示道。“你看我这枚獬豸木环,就是李师傅帮我做的。”

倌许仔细去看,发现雕刻得确实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自有自己的一股气势在里面,只是缺少点什么。

回头望了人偶一眼,倌许大概明了缺的是什么了,是灵气。

没有灵气的物品都是死物,哪怕再好看再相像,它也不会变成真的。而人偶不一样,她有灵气,倌许也相信她一定是活着的。

李子勾摇着头,不自信地说道。

“大概是不行的。”

随后他看了看人偶,向倌许问道。“掌柜,你这里有没有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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