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夜,街净人稀,杨陆二人缓步并行。
*
杨简道:“你这饭也吃了茶也喝了、澡也泡了书也听了、耍把式卖艺的也看够了……该回家了吧?”
“是……”陆承宗哭丧着脸道:“这不往家走呢吗?”
杨简笑道:“这么怕你爹?”
“怕——”陆承宗当下承认:“怕得厉害!”
“管你这么严——”杨简奇道:“还把你管成这样?”
“严是严!”陆承宗笑道:“但是有我娘啊!而且我爹太忙,除了跟朝廷打交道、就是整日钻在密室里做这做那的……”
“跟朝廷打啥交道?”
“你以为天机镇这么大,是想建就建的?”陆承宗环视道:“当然是因为我们陆家为朝廷提供机关器械,才特许建城啊。”
“机关器械?”杨简问道:“灵力弩吗?”
“用储灵之物的一律不行!”陆承宗道:“大明上下百万兵士,哪找那么多元灵珠去?我说的是那些靠火药、机械发力的兵器——比如改良过的床子弩、神臂弓、攻城车、旋风炮什么的……”
“噢……”
“除了这些,还研究这些年从西域海外传进来的火绳枪、佛朗机什么的……”
“佛朗机?”杨简好奇道:“是什么?”
“一种西洋火炮,小的二十余斤,大者百斤以上……”
“噢……厉害么?”
“厉害!”陆承宗比划道:“主要是它以母镜衔扣九枚子镜……简单说吧,就是事先填好四到九枚弹筒,打起来换入炮管就行,省得临时填药……”
“不明白。”杨简摇头道。
“你又没见过,当然不明白。”陆承宗笑道:“我家也只有一架,是朝廷特许我爹拿回来研究的……”
“噢噢……我说天机镇有这等声势呢!”杨简颌首道:“原来是给官家做枪炮的。”
“皇粮不好吃啊——做这个不挣钱、就是立足,我爹主要还是鼓捣灵器法阵什么的——”陆承宗道:“家传嘛。”
“有其父必有其子!”杨简叹道:“令尊这机关御器之术,想来是造诣极高了!”
“那是——”陆承宗挑指道:“除了我,谁也比不上我爹!”
“又开始吹了!”
“怎么叫吹?比如那佛朗机我看上一眼、就将其殊胜之处借用在我那大家伙上,而且更胜一筹!”
“什么大家伙?”
“你看了就知道了!”陆承宗笑道:“这两天你就能见到。”
“还轻易不肯示人……”杨简不屑道:“就你厉害!”
“那当然!有谁能比得上我?”陆承宗笑道:“比如我那四个哥哥啊——两个出门在外找材料、两个在家帮我爹,可他们不行啊……还有我俩姐、压根就没学这个,嫁人了……”
杨简听了好生羡慕,忽是想起自己身世,低头不语。
*
陆府门前。
陆承宗整顿衣衫,问杨简道:“看上去还好吧?”
“还好——”杨简打量一番,道:“就是眼圈有点儿淤青。”
陆承宗将头发弄散,埋着头往里走,低声道:“来!”
甫到偏门,只见一老仆探头张望,见到陆承宗急忙迎上:“小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夫人一直在等你,不是说上午便进城了么?”
“我办事来着!”陆承宗笑道:“李伯,这些日子可好?”
“好,好……”李伯上下打量陆承宗道:“少爷,你这脸上……”
“这么黑都能……没事!”陆承宗捋捋头发,转道:“对了这是我杨师兄,招待好啊!”说罢向杨简道:“你且在门房稍候,我进去见过父母再招呼你。”
杨简笑道:“去吧。”
*
陆承宗穿堂跨院,问过家丁,知道父母皆在内院等候。急急忙忙才跑过去,便见陆夫人带着小兰、小杏两个丫头迎了上来。
陆承宗趋步上前,叫道:“娘!”心头委屈上涌,眼睛有些湿润。
“宗儿!”陆夫人上前抱住陆承宗,问道:“你怎么才回来?不是上午就到了么?”
“谁说的?”陆承宗左右看看:“我刚回的!”
“尽胡扯!上午就有人看到你了——”陆夫人急道:“你这第一回独自外出,娘能不挂念么?听说你这几日跑了?跑哪儿去了?冷不冷饿不饿——哟,这脸上怎么弄的?”
“没事!没事!哎呀——”陆承宗避过母亲右手,侧头道:“前几日摔了一跤,不妨事。”
“摔一跤?”陆夫人仰头道:“我看看,摔坏没有?”
“没事啊——放心吧——”陆承宗将右手藏在袖中,推道:“哎呀我肚子疼,要去拉屎!”
“你这手怎么了?”陆夫人疑道:“怎么拢在袖中?拿出来我看看!”
“等会儿啊!”陆承宗撒腿就跑:“憋不住了!”
陆夫人在后面喊道:“去吧!完事快来见你爹!”
……
*
“爹!”
内院堂屋中陆承宗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房间上首端坐一名老者,五缕长髯、神情肃峻,手中拿着把戒尺——正是第一机关世家天机镇的家主陆良甫。
待了一刻没动静,陆承宗喉中微动、咽口唾沫,刚要移动身子,只听一声厉喝:“跪好!”
陆承宗吓得一颤,小声道:“我要去茅房……”
陆良甫重重“哼”了一声。
“这回……”陆承宗嗫嚅道:“是真的想拉……”
陆良甫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手中戒尺重重落到陆承宗肩上,喝道:“拉裤子里吧!你这孽畜!”
陆承宗抬臂抵挡,大叫道:“哎呀!爹!疼死啦——”
旁边陆夫人急忙起身劝道:“有话好好说!先问清楚了再打……”
陆良甫气得戒尺直抖,指道:“这不肖子就知道嬉闹放肆,没个出息!我且问你——才上十方山没几天、就跑哪里去了?”
“没、没跑啊……”陆承宗委屈道:“我就是馋了,下山转了转……”
“馋了?给我跪好!”陆良甫闻言更怒,又是一阵疾雨般的戒尺落在陆承宗背上:“难道我让你上山享福去了?难道你还想大吃大喝不成?”
陆承宗夸张叫道:“我没大吃大喝啊,我没享福啊!我都瘦了——娘!”
“你看这孩子瘦得——”陆夫人拉住夫君,劝道:“他在家里待惯了,乍一过那清苦日子、难免不适,下山吃些东西又何妨?你这心怎么那么硬啊?”
“你闪开!”陆良甫臂膀一挣,又向陆承宗道:“我还不知道你?就算下山解馋、难道要去几日?肯定是受不得苦,逃之夭夭了!”
说罢又打了几下,坐回椅中直喘粗气。
陆承宗脸都哭花了:“十方山穷乡僻壤、有啥可吃的?我就是下山找个馆子吃了几天,养养身子……”
“养养身子?”陆良甫气得又站起身,冲上前道:“你小小年纪,有什么可养的?!”
他这一冲来,无意中撞到陆承宗藏在袖中的右手,陆承宗“啊”的一声惨叫,疼得脸都变形了。
陆良甫吓了一跳,连忙闪开道:“你手怎么了?举起来我看看!”
陆夫人亦凑上来,伏身道:“宗儿!你的手到底怎么了?!”
陆承宗看看爹、看看娘,无奈之下只得露出缠着布条的右手。
“这是?!”陆夫人惊叫一声:“怎么弄的?”
陆承宗作痛苦状,挤着脸道:“没事……就是断了两根指头……”
陆夫人“啊”地一声惊呼,抬首喊道:“杏儿——兰儿——快、快拿药箱来!”
天机门人多与危险之物打交道、难免受伤,是以药物备得极全。
陆良甫寒着脸,口气仍硬,指道:“你又惹什么祸了?和谁打架了?”
“孩子伤成这样——”陆夫人不干了,嚷道:“你还冲他喊?杏儿——拿没拿来?”
“我下山时……”陆承宗低声道:“遇到了千山派。”
陆良甫听到“千山派”三字,面上变色,向陆夫人道:“你别喊了,去找药!”
陆夫人见夫君面色郑重,知道不愿自己在场,也不多说,转身离去。
陆良甫低头走了几步,向陆承宗道:“说吧,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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