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木秀于林风欲摧

三人一路作标记下山，在太阳落山前将探查到的情报告知给伊鲁斯。

“这样的话只要采购一些工具让我们的人去开采应该就够了，不过问题是现在村民们都忙于恢复生产，人手恐怕不太好调配。”

“这个没问题啊，让我的那些人去不就好了。”布拉维一拍胸脯，“本来这些人一天到晚就是锻炼，采矿那么消耗体力的工作，也算是锻炼了。等到时候村民看见有钱挣了，估计自己就跑来干活了，哈哈。”

“嗯……他们要是愿意的话那可以，千万别强迫劳作。这些人都是自愿留在军中锻炼自己的，都是好苗子，决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就损失掉。”

“这你放心，跟他们好好说，肯定没问题。”

“我觉得吧。”解连薪插话进来，“把这种事情稍微编一下弄出军事训练的感觉不就好了么，士兵难道还有拒绝军事训练的权利？”

“哦？怎么说？”伊鲁斯的兴趣被这一席话勾了起来。

不想解连薪这时却两手一摊：“呃，这我就不太懂了，我可没带过兵，没事，我去问问威兹。”

“……”伊鲁斯顿时有点无语，半嘲讽道，“你是不是那种只想得到一点大方向的东西，具体的做法全靠问威兹德姆的？”

“哦，不愧是领主大人，看人真准。”

“行了行了，既然要问，还不快去。”

“哦，好嘞。”

伊鲁斯望着解连薪的背影不禁扶额叹息：“跟他们打交道真累。”

布拉维也深表同感：“大哥也这么觉得吧，真的是累，软硬都不吃，根本没辙。”

“但是眼下我们的确太需要他们的能力了，也只能忍了。不说这个了，安洛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去找瑞雅了。她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特亲，每天都要粘一起。女孩子都这样的么？”

“哦？好事啊，安洛离开人类社会时间太长了，是需要像瑟瑞雅这样知书达礼的人照顾。”

“可能吧，我反正觉得有安洛这种警觉性非常强的猎人在身边保护瑞雅的安全挺好的。”

“你原来是这么想的么……”

“很奇怪吗？”

伊鲁斯拍了拍布拉维的手臂，笑道：“嗯，挺有你的做派。”

布拉维被伊鲁斯说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生硬地换个话题：“呃，时候也不早了，明天再说吧，等早上了我去把士兵召集起来。”

“哦，好。就这么办吧。先回家，我需要想想接下来怎么安排。”

“好嘞。”

时间转到第二天清晨，布拉维起了个大早，他先是沿着村庄跑了一圈，把极少数站岗巡逻的士兵召集起来，然后便带着手下来到一块新开辟出来的空地。这空地原先是一片树林，伊鲁斯和村民商量过后下令清理这一片地出来作为专门的“军事区”——说白了不过就是一块空地和几个大棚子。这样一来便能兼顾每日集训又不扰民。

现在这寒酸无比的“军事重地”满打满算也不过30人驻扎于此，和之前号集起的两三百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可以说这种规模根本不能称之为军队。

但正是这群脱颖而出的热血青年最受将军欢迎。

“大人，把我们召集起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马拉算是所有人中最希望留在军队里的，既不胜任伐木又难以拿起猎弓的他，唯有这天生的“鼠”性在布拉维麾下才能更好地发挥才能。虽然布拉维本人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鬼鬼祟祟的人，但奈何这些人里也就马拉稍微有点调兵遣将的天赋，只好提他当了自己的副将。

“有事情要你们做，算是重体力活吧，正好练练你这小身板，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像什么话！”

“呃……哦。”

“都给我站好！领主马上就到！”

“是！”

过了一段时间，伊鲁斯带着解连薪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还未等布拉维开口，自己就先发话了：“战士们，回答我，你们想不想要一副更好的盔甲，一把更趁手的兵器？”

“……？”

几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云里雾里，不约而同地看向布拉维。

布拉维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哥突然来这一出戏码是想做什么，只得大吼：“看老子干嘛，回答！”

士兵们面面相觑，然后像是私底下有人喊节奏一样，异口同声喊：“想！”

伊鲁斯再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们有钱吗？”

“……”

“问什么答什么啊！还要教你们吗？！”

“没有！”

伊鲁斯点点头，然后向西南方的山脉一指：“在那大山之中，蕴藏着大量上好的铁矿石，我们的商人索拉姆已经与欧兹城的铁匠铺已经谈好了价钱，就等我们去开采了。现在我有两个方案，一是雇佣矿工队伍开采，省时省力也没有风险，二是由你们亲自开采，过程中遇到的所有问题所有危险都将全部落在你们的身上。前者我将会把收益的五分之一作为佣金，而后者，这五分之一的钱将成为你们的装备采购经费，你们的新盔甲新武器将不需要你们出钱。那么，你们说，我应该选前者，还是后者？”

“后者！”

伊鲁斯满意地笑了：“那就出发吧。”

布拉维暗暗地朝伊鲁斯竖起大拇指，大手一挥：“全队向左转！跟我来！”

随着布拉维一声令下，队伍踏起铿锵有力整齐划一的步伐向大山开进。

手里抱着着一大卷羊皮纸的解连薪这才走近，对伊鲁斯连连称赞道：“明明威兹只给了参考施工图纸，亏你能临时想出这么一套说辞。佩服佩服。”

伊鲁斯挥挥手：“别说我了，你赶紧带着图纸跟过去吧，希望一切顺利。”

“行，这就出发。”解连薪装模作样地向伊鲁斯行礼，优哉游哉地跟上了行军队伍。

伊鲁斯目送最后一人离开后，转身快步走向领主府。

领主府门口，索拉姆坐在马车上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看见伊鲁斯过来，站起身远远地打招呼：“领主大人！找我有事么？”

伊鲁斯直到走到索拉姆跟前才开口：“你看看能不能和铁匠铺的人谈一谈，在我们村庄里开一间分铺。”

“诶？”

“你就说有没有可能争取到吧。”

“嗯……”索拉姆食指戳着下巴摇头晃脑思考起来，“我觉得吧，只要有钱给他们赚就行。”

“现在村民们靠伐木狩猎已经有了一些收入，他们的工具都需要经常保养、更换。”

“哦哦，我懂啦。好的，我去和他们谈谈。”

“嗯。这样可能对你的财路有影响，但还是拜托了。”

索拉姆听了这话顿时疑惑了：“诶？不会啊，不如说这样更好啊。”

这回轮到伊鲁斯摸不着头脑了：“此话怎讲？”

索拉姆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这您就不知道了吧，铁匠铺直接建在铁矿产地的话，打造成本就更低了，卖价当然就更低了。虽然我卖铁矿的商路断了一条，但我可以直接花更少的钱收购成品了，运到其他地方去比卖素材更赚钱啊。”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你更有商业头脑。”

“嘿嘿，没什么啦。领主大人还有别的事么？”

“没了，去忙吧。”

“好的，告辞啦。”

送别索拉姆，伊鲁斯马不停蹄地启程去往他行程的下一站：神庙

和瑟瑞雅刚刚来到村庄时相比，神庙已经焕然一新，热心的村民为瑟瑞雅清理了杂物，修补了天花板和墙壁的洞，虽然痕迹十分明显，但至少看起来不破败了。

和平时一样，瑟瑞雅正在神庙之中作着祷告，不止是信仰驱使，包括治愈术在内的光明系法术与普通的元素魔法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需要频繁向神明进行虔诚的祈祷才不至于使法力日渐式微，这也是光明系法术更加稀有的原因之一。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瑟瑞雅停下祷告站起身，见来者是伊鲁斯，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伊鲁斯大哥！你来啦，有事吗？”

“嗯，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现在神庙经过休整后空出了挺多地方的，我想多加几个神龛。这里民风淳朴，靠山吃饭，有拜自然女神习俗的人更多，只是光明女神的话并不能满足全部的信仰需求。你知道的，修建这种设施必须要神职人员在场。”

瑟瑞雅眉头微皱，稍稍思考了一会：“嗯……那就听你的，就这么办吧，我会在场作为见证人督导的，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没了，我改天会请石匠来，木工可以直接请村民出力，到时候再让肯卡特帮你一起监督他们工作。”

“哦，好的，我知道了。”

“还有，我们派了士兵负责开采之前说的那个铁矿脉，可能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你记得提前做好准备。”

“好的。”

“还有……呃……”伊鲁斯话说到一半思路突然中途断了。

瑟瑞雅轻笑一声：“不着急，坐下来慢慢想。”

“抱歉。”伊鲁斯就近找了位置坐下，“最近确实有点忙昏头了。”

“没事没事，现在又没什么危险了，没什么好着急的。”瑟瑞雅边说边轻轻走到伊鲁斯身边坐下。

“危险是没有了，但需求却更多了。”伊鲁斯长叹一口气，“以前大家都只想着能活下来就好，现在想的就多了，想吃饱饭，想穿好衣服，想住好房子。一开始没钱，什么都没得想。现在生产恢复了，慢慢有收入了，就什么都想了。虽然这些东西曾经也让父亲困扰了很久，没什么陌生的，但有时候真觉得还不如和布拉维像以前一样就这么偷偷摸摸生存下去算了，至少没有任何包袱，天底下就我们兄弟俩，贱命两条。”

这下瑟瑞雅不高兴了：“不要这么说，我可绝不想让你们再回到那种日子，另外，什么叫就你们兄弟俩，我呢？不是说好了无论好事坏事三个人一起分么？才几年，就把我忘了？”

“这……抱歉。”

这声道歉瑟瑞雅似乎并不怎么受用，轻叹一声，静静道：“虽然我们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我们分开了很久，虽然我可能并没有你们那么坚强，但连诺言都遵守不了的话我也不会成为神官。”

“……”一向能言善道的伊鲁斯被数落得哑口无言，似乎除了道歉以外什么都说不出口，一两句话就能将堂堂领主给说得如此惭愧，也算是奇景了。

有时为他人着想而一肩挑起所有担子反而是对他们的侮辱，我明明知道的，也明明践行了，但……真的是我太关心她了么，还是只不过离别太久，我在内心已经将这本应是最亲密的人视作外人了。

瑟瑞雅盯着沉默的伊鲁斯看了一会儿后，自觉自己是不是一下子把问题说得过于严重了，可又不想收回刚刚的话，只好缓缓起身，走到女神像前重新做起了祷告。

见瑟瑞雅如此，伊鲁斯也没有不识趣地上去多说什么，静悄悄地离开了神庙。

日子在两人略显尴尬的气氛里又过了两天，索拉姆得意洋洋地领着一队满载工匠的马车来到了村庄。

在马车里坐不住的小学徒探出头来到处张望：“哇，想不到在这种地方居然有村庄啊。”

“看归看，先坐好。”年长的铁匠师傅一把将学徒给扯了回来，斜眼随意瞥着外面，“虽然小了一点，不过房屋远比其他村庄密集，都快赶上城镇了。”

索拉姆一副地头蛇的做派回过头来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当然，和平原上到处分散的村落不同，这里的人主要依靠采集、狩猎和伐木的林业为生，啊，现在还要再加上矿业了。可居住空间小，自然就要挤着住了。”

车队在村民们的围观中到达领主府门口，伊鲁斯和肯卡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这位就是伊鲁斯·特拉塔男爵，掌管此地的领主了，然后这位是领地执行官肯卡特。领主大人，这位就是来这里经营铁匠铺的师傅伯曼，当初就是他帮我看的矿石还提的价格，后面的是他的徒弟们。”索拉姆兴致勃勃地互相介绍着双方。

“欢迎来到这个无名的小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客人的，还请不要介怀。”

伯曼毕恭毕敬带着他的徒弟上前行礼：“没什么，我们只不过一介草民。只希望您能给我们一块土地好让我们能安心工作就好，搭铺子的材料我们都运来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再赐我们一些人手帮助开工。”

伊鲁斯为难了：“人手……这个嘛……”

“人手嘛，只有一个能给你们。”布拉维扯着他的大嗓门从领主府后院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两大麻袋东西，那黑色和红色的金属光泽让伯曼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些……全都是黑铁矿吗？”

“嘿，果然是行家。”布拉维把两袋铁矿放在伯曼面前，“这两天基本都忙着修一个结实的矿道，矿就这些，不过你们手里啥家伙式都没有，先别惦记了。现在大家都忙，你一定要帮忙的话我来帮你好了。”

伊鲁斯伸手拍了一下布拉维的手臂：“不用，你去负责矿山就好了。”

“大哥你当我不想去么，不死……解连薪说我力气太大会打塌矿道。”

“这……好吧。伯曼师傅，就是这样，我们只能抽调他一个人帮你们了，还请不要嫌弃。”

伯曼仰头看着布拉维，叹道：“不，帮上大忙了。不愧是领主大人，手下能人异士辈出啊，敢问这位壮士尊姓大名？”

“能人异士？壮士？哈哈哈哈！”布拉维笑得众人想捂住耳朵退后，“那好，那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乃布拉维，布拉维·特拉塔，以‘勇敢’为名！”

“你突然叫个什么劲，当这里是战场么。”伊鲁斯把挂身上的剑鞘拿起来敲了布拉维的头一下，对着伯曼连连道歉，“见笑了，这是舍弟布拉维，有点粗鲁，还请不要在意。”

“没事没事，和铁匠打交道，嗓门大是必修。”伯曼一笑而过，“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工吧，回头我亲自打一把武器给你当谢礼如何。”

“好嘞！不用那么费劲，帮我修修武器铠甲就行。”

“那成交了。”

布拉维兴致冲冲地领着这位既文绉绉又大咧咧的铁匠师傅去往伊鲁斯早已规划好的用于建造铁匠铺的空地，不出几日，在村庄众多炊烟中，又多出了一股黑色的烟。至于布拉维其实是元帅这件事，被铁匠们所知晓已经是后话了。

铁匠铺的落成令村庄又增加了采矿和锻造产业，起初只有军队才进入的矿山，随着利润逐日堆积，许多在林业上收入不佳的村民纷纷转投至这一“新兴产业”。由于威兹德姆提供的图纸和解连薪一人承担所有探索风险，矿山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军队撤出和村民入驻的过程。为了方便运输，伊鲁斯还差人专门修一条直通矿口的山路。这仅需平炉即可冶炼的黝黑铁矿不断地进入伯曼的铁匠铺和索拉姆的马车，一副副崭新的或翻新的工具、武器、防具被送到村民和士兵手中，显著地提高了大家的效率和热情。

似乎一切都在步入正轨，把百废待兴的村落建设成繁荣昌盛的家园似乎指日可待了。直到有一天，一位不速之客来到这里。

“征税？征兵？”伊鲁斯盯着眼前被阿瓦鲁斯侯爵派来的信使，脸上写满了不快，也这才想起自己不过是被大领主统治的小领主。

“如今世道不太平，四处都有叛乱，西南更是有‘战争公爵’在制造摩擦。侯爵大人为了加强领地防备下令增加征税，将各地士兵集中在一起以备不时之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难道还有疑问么？”

“我的子民光是吃饱穿暖就已经有些勉强，现在加这么重的税，他们怎么可能支撑得起。这里是山地，是林地，随时都会出现危险的生物，把守军全部调走，那我的子民们的安全谁来保障？”

“不过是一些平民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信使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伊鲁斯，将命令信交到伊鲁斯手中，“这不是建议，也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三天后，侯爵大人会派人接受税款和军队，请尽早准备。我还要去其他领地派信，有意见请直接去找侯爵大人。”

伊鲁斯拿着命令信目送信使快步离去，既恨不得一把撕了这张破纸，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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