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里,一场短暂激烈的厮杀过后,个性粗疏的屠户张松匆忙整队,打着火把,向州衙,向城里面杀过去。
三百多人,一路高呼着“平乱!降者免死”的口号,打着火把,如龙翻腾,卷过了街市。凡是沿途所见乱军,不投降者,一概砍翻。
那些乱军头领全是泼皮无赖,私下里斗狠尚可,看到有组织的乱军,自己先软了腿。少数机灵的头目赶忙扯掉头巾,丢弃棍棒,沿着墙角,溜进了偏街陋巷,泥鳅一样的逃走了。多数泼皮无赖刚刚当上乱军头领,这官瘾还上头呢,看到平乱官军,要么心存侥幸还想抵抗,要么不知所措被冲杀过来。
平乱官军有兵器有甲胄,乱军只有仓猝搜集的杂乱刀具与棍棒,更多人还徒手。双方一接触,就是刀枪入肉的噗嗤闷响,哎呦惨叫,鲜血喷射的咻咻声音,人临死之前的低低吟呻……杂沓的脚步声过后,平乱官军自顾自向前冲过去,留下一地的磕头求饶的降卒和情绪稳定的尸体。
屠户张松性子粗疏,只顾着自己杀得爽利,黑暗中,把躺地上的朱汉旌给忘记了。
朱汉旌侥幸未死,黑暗中躺在冰冷的城门洞地上,又被经过的官军重重地踩了几脚,疼得五官都扭曲了。“我的妈啊,救命啊。救命啊!”
纷乱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哀嚎求救,城门洞里回响大,听起来乱哄哄的,谁在呼救,都听不清楚。朱汉旌那点哀嚎声音,就在这声浪中淹没。
没有人来救他。
朱汉旌努力地挪动着自己,一寸一寸地爬向城门口的微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见有火把朝着自己跑过来。
火把的摇曳火光中,朱汉旌努力抬起手臂,竭力求救:“救我!救我!救命啊!”他的口音与当地人大不相同。终于被发现:“王子,是王子!王子在此!”
混乱中,火把摇晃,好几只大手硬生生地把朱汉旌从地上猛地拽起来。朱汉旌疼得大叫:“轻一点啊,我没有死都让你拉散架了!”
这几个粗汉子是被医官葛方临时征用来救人的民夫,从未有救人经验,救人之心热情,下手没轻没重,直到葛方和其它医士气喘吁吁赶到,朱汉旌才得到基本医疗。
朱汉旌被医官葛方简单检查,就由一个医士与民夫扶进城门口民居,扶上床躺平。朱汉旌此时神志清明,还想着其它伤员,被扶进房间时,嘴里不停大叫:“先救重伤员,我没有什么大事!我没有什么大事!”
葛方冷着脸,不说一句话,就把一壶药酒给他灌了两口。朱汉旌也稳住了心神,问道:“长腿洪迈呢?孙大哥呢?他们伤势如何?”
葛方叹了一口气,说道:“王子又伤到了,骨伤本来快痊愈了,也不知这一次有没有断开?王子方才摔倒时,是麻或是疼?”朱汉旌皱着眉头道:“疼,很疼!”葛方说着用力压了压他的肋骨。朱汉旌龇牙咧嘴应道:“疼死啦!”
葛方终于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道:“肋骨和腿骨未断。王子,下次不能这么莽撞了!”
朱汉旌忙不迭地问:“孙大哥伤势如何?长腿的腿保得住吗?”
另一个医官答话道:“回禀王子:孙大哥没事,脸上那都是别人的血!他厮杀去了。倒是长腿……”
朱汉旌紧张地叫道:“扶我起来,扶我去看看。”
朱汉旌被扶起来,扶到另一间屋子,长腿就躺在里面,低声吟呻。灯光下,朱汉旌看到他的腿已经又黑又肿了。
朱汉旌摇摇晃晃靠过去,握住长腿的手,安慰道:“长腿,没事,有医官在呢!葛医官,你来想办法!你有办法的!”
众医官都是皱着眉头,葛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才说:“倒有一个法子……不过……”
朱汉旌不满地叫道:“哪里有什么不过?事急从权,医官想要怎么办都好。”
葛方捻着胡须,说道:“放血!割开几个小口子,放掉淤血。”说罢,他求援似的看着另外两个医官,两个医官都点头道:“只能如此。可开口放血,万一破了风……也是九死一生啊。”
朱汉旌对着葛方连连作揖道:“救救他,医官尽管做,但有后果,某都担了。要签字的……手术签字单呢?”
朱汉旌的思维还停留在后世手术之前签字情节,急得团团转找笔和纸。葛方连忙道:“王子一诺千金,哪里要什么签字?某做了!”说罢,葛方从桌上的随身医包里抽出一支雪亮小刺,说道:“忍着些!”
葛方在长腿洪迈的两条腿上刺了几条伤口,将淤血放出来,又敷上伤药。葛方和另外两个医官说道:“看他造化了。这开口放血,体弱者破了风就会死……”
长腿洪迈这时候清醒了些,对朱汉旌道:“不值钱的穷汉子,不劳王子操心!某在这里安好,王子统军事大,莫要耽误了!”
长腿洪迈这么一说,朱汉旌猛然想起:大军入城,不能没有统帅!朱汉旌猛地轻喝道:“伤员交给你们,某去追赶大军!”话音还在,屋内寒风一凛,他已经转身跑出了门。
闷头跑了一小段路,寒风吹醒了昏头昏脑的朱汉旌,他突然醒悟过来:州衙在哪里?州衙往哪里?自己一个穿越客,哪里会知道北宋末年的杭州州衙在哪里?
朱汉旌犹豫着慢慢停下脚步,前后看看,无人,想要回去问问,又怕耽误了时间,可上哪里去找人问路?万幸朱汉旌知道:州衙大体在城中心,背对着南门跑吧!可兵乱一起,往日不夜城杭州吓得家家熄灯,路上昏暗!
来时,朱汉旌等人有火把,临进城时为了偷袭突然,都熄灭了火把,夺城时候都把火把丢在城门外了。此时哪里有火把?朱汉旌一路深深浅浅跌跌撞撞,一路怒骂:贼老天,我就写了大宋不夜城,你就把我投在这黑灯瞎火的乱世!贼老天!
骂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因为咒骂分心,朱汉旌摔了一跤,肋骨骨折处又是钻心的疼痛。朱汉旌骂道:“贼你个老天,就不能消停些?老子偏偏不怕你!不认命!”朱汉旌咬牙爬起来,用力勒紧裤带,硬生生提起来力气,灰头土脸地顶着寒风往前跑。
朱汉旌一路跑来,远远看到火起,黑烟升腾,就是没有水社来扑救,心中焦急万分。朱汉旌只愿自己跑快些,早点救出更多人吧!这杭州本来就是天堂,实在是不忍市民坠入地狱!
万幸朱汉旌的方向没有错——地上遗留的乱兵尸首和弥漫的血腥味就是路标。这一路上乱军太多了……事先作战要求是尽快通过,先夺州衙等衙门,尽快斩首敌酋。可这一路上的乱军太多,只能边走边战。这一路上,三百官军足足驱散了几十伙乱军,当场格杀近百人,留下诸多路标,让朱汉旌追着跑到州衙附近。
此时孙大哥已经从黑暗处迎上来,欢喜地压低声音叫道:“乱兵毫无防备,冲进去!”
天气干冷,朱汉旌一路跑过来,已经喘得口干舌燥,咽喉里似乎要爆裂开来。他咬牙把腰带一紧,从腰间硬是寄出三分力气!朱汉旌挥起手刀,嘶哑怒吼道:“杀进去,杀乱军,救杭州!”吼罢,朱汉旌紧跟着孙大哥,第二个就冲进去。
将为兵先,朱汉旌做到了!
其余士兵多数是杭州本地人,这一路看到乱军凶残,心中愤懑,朱汉旌作为主将冲锋在前,他们怎么敢不效死?人人都是热血上头,恨不得杀敌立功!连那骗子金德和相师李冉两个文人,也是人手一刀,不落人后。
也只有这三百人,就朝着灯火通明的州衙直截了当地冲进去。里面有多少人,多少防御器械,朱汉旌等人全然不管,心中只想着:“平乱,救杭州!”
这一夜,州衙之内,灯火通明,惨叫连连。这里早已经成了阎王殿。
阎王就是那鲁大嘴,受罪的是被“请来”的高门大户,还有被强征的女娘。
鲁大嘴等人大杀狗官污吏之后,又打起来高门大户的主意。杭州城太平两百年,人口逾百万,城中财富山积海堆。这些高门大户谁没有成仓库的绫罗绸缎、珠宝奇珍?鲁大嘴虽然说要客客气气将他们“请”过来,下手去请的都是泼皮无赖,结果请来的富豪多数是帽斜裳歪,满脸惶恐。
至于女娘,更是遭罪了。有不少女娘在院内、路上已经被凌辱,来的时候普遍衣冠不整华容惨淡,更有忤逆了乱兵被一刀砍了一棒打杀了。
这些被硬请来的男女,富户数百,女娘上千,乱哄哄哭哭啼啼猬集在州衙之内,饶是杭州府衙门占地广阔也是拥挤的水泄不通。伪相荀居点起几个兵,硬是挤进其中,将最是富豪的数十大户、数十行首女娘挑选出来,喝令跪在大堂之上。
大宋礼节比起明清更具人性化,还没有动辄下跪的侮辱人权之举动。民众迎接皇帝都未必跪拜,何况拜见一个乱军首领?荀居如此作践人,青楼女娘还罢了,当下就惹来大户们颇多不满。两个大户动作拖延嘴里唠叨,当场就被荀居点起,乱兵一拥而上,拉到堂下,就地棍棒打杀了!
乱棒交加,惨叫声震云霄,吓得在场大户女娘人人颤如抖糠!其中胆小的,就有屎尿齐下!
钱氏当家人钱益见势不好,和左右大户打了眼色,挺身而出,朗声道:“大户钱氏,拜见大王!贺喜大王得杭州!杭州全城百万人口,全赖大王得活!”
钱氏是杭州富豪翘楚,钱益当了头,其他大户纷纷附和。一时之间,人人跪拜唱诵,阿谀奉承之声充斥这州府大堂之上!
鲁大嘴是乡下无赖,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顿时乐得哈哈大笑,笑得眉眼全挤在一块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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