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城外,营寨还是那个营寨,主人换了官军。攻占营寨之后,杀得兴起的官军士卒一番乱砍乱杀加放火,还烧毁不少帐篷与堆积。等冷静下来,朱汉旌就将各级军官劈头盖脸痛骂一顿:“你们如此烧杀,与乱军有和区别!我们是官军,是官军!不是土匪!夺下来的营寨,就是我们的,你们瞧瞧!”朱汉旌指着中军营帐的无数个透明窟窿,“连中军帐都给捅得千疮百孔,这是不想给自己留一座帐篷么?”
朱汉旌一指帐篷外面,怒冲冲说道:“还有柴火、粮草,也给你们烧了!那我们吃什么?”
朱汉军对着下属向来和颜悦色,这次发怒,骂得额头青筋暴跳,唾沫星儿都快喷到几个都头脸上了。每个都头都是羞愧。
朱汉旌在大帐中负手转了一圈,摇头说道:“不成,不成,全军整顿纪律。否则这样打进睦州城去,肯定要烧杀劫掠祸害百姓!”
接下来连续七日,全军整训军纪,加强训练。每日都是操练歇息间隙,朱汉旌给都头以上训话将明新浙江官军“保家卫国”的宗旨,反复强调不杀俘虏、不得劫掠民众,更不得强侮女娘。作战中战兵只能前进,不能停下,但有缴获,交给军中司马清算盘点,不能私自中途停下来瓜分。
七天之内,大军只是驻扎在这三岔口,只有哨探反复前出,杀退方腊乱军前出的哨探。朱汉旌还将两百多人的轻伤俘虏全部放回去,并且让张松亲自带着人驱赶他们回到睦州城下。
朱汉旌就与孙大哥、方百花等十多个亲兵换上一身破衣烂裤,包裹着红布头巾,将弓箭用破布包裹了,伪装成为被释放的俘虏,远远地缀着这些轻伤俘虏,逃回睦州城下。
先到的俘虏呼叫开门,睦州城头的乱军非但不开城门,还大声喝令驱逐他们。这些俘虏才从官军手中“逃出来”,怎么肯回头?他们或者在城下哀求,或者向墙头上熟人求救,或者赌咒发誓,然而时间久了,叫得喉咙都要喷出血来,城门不开就不开。
终于有俘虏恼怒,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城头上守军也恼了,很是凶残地放了几箭,射翻几个想要回城的俘虏,其它俘虏就一哄而散。
冬日的太阳软软地坠入山后,睦州临近水边,潮湿寒冷,那些俘虏饥饿害怕,终于有人哭着说:“还是去投了官军吧?好歹也管过俺们一日一餐!”
这一声叫唤,让在城下不远处徘徊的俘虏们人人都是凄惶,有人赞同,更多人反对:“俺们是圣军,回官军那边去还能有生路?”
有人就骂道:“羊驼你个圣军!都成这样了,还圣军呢?投官军去!俺们也是昂藏七尺大汉,给俺们一身甲,一杆枪,俺们就掉过头打方贼!”
朱汉旌就在远处黑暗中静默地看着这群俘虏又战战兢兢折回来投奔。天黑,这些人没有火把,摸黑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朱汉旌出来哨探之前,吃得饱饱的,此时还有干粮下肚,依然手脚冰冷,想想这些俘虏就中午时候吃了一餐,此时应该是腹中空空,不知道会不会冻病几个?
朱汉旌带着孙大哥和方百花,悄悄摸近城墙。城墙上倒是点起很多火盆子,照得近百步之内都隐约可见。朱汉旌还要往前走,孙大哥拉住他,小声说道:“将主,别过去,看俺行事!”
孙大哥伏低了身子,手脚并用,胸腹不沾地的在地上慢慢爬过去。孙大哥此时穿着一身灰布短褐,黑暗中远远看起来仿佛是在地上一团杂物。孙大哥很有耐心地慢慢移动到距离城下壕沟十多步的地方,停住,取下背上一口步弓,在地上快速站起,用力拉开,一次性向城内射出了准备好的三支绑着密信的羽箭。
一声弓弦响动,城头上似乎有人听到什么异常,惊呼起来:“什么声音?什么人?”紧接着城头守军慌乱地朝着这边看下来。又有人燃起火把,扶着城墙垛口向下张望。那人粗声粗气地说道:“直娘贼的,什么都看不见!”
朱汉旌心中松了一口气,暗暗宽慰自己道:“不要怕,从下看城头上,光亮,看得见人;从城头上看城下,黑暗,看不见人。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朱汉旌心中说不要怕,身子却微微发抖起来。
城头乱军扰攘了一阵子,朱汉旌以为这危险就过了,突然听到城头有人高呼:“扔个火把!扔个火把看看就晓得了!”说着,他就把手中的火把扔下来。
有人带头,接着更多乱军朝城下扔火把。火把落地之后,地上就有了火光,照得四下里景物都现出原形。
城下是一片空地,杂物不多,这一照,就有先前被射倒的几个俘虏还在地上躺着,看到火把丢下来,还能哀嚎求救,间或挥挥手,只是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相当凄惨。
城头上守军还不放心,又不朝着那几个还在哀嚎求救的俘虏射了几箭。其中有一个距离城门最近的士卒被射得犹如刺猬一般,临死之前惨叫连连,听得朱汉旌不忍心地闭上眼睛。
朱汉旌只是紧张地双手握拳,暗想:“孙大哥在哪里?会不会被发现了?”
孙大哥射完这三支羽箭,就用一大块灰色破遮护住自己,蜷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嗖!”一支羽箭擦着孙大哥的脸钉在破布上,孙大哥眉头一皱,依然保持蜷缩姿势不敢动。
城墙上守军看这团杂物并无动静,也无兴趣再射,对着不远处一个还在地上蠕动爬行的伤兵,又射了两箭,将他射得长声惨叫。这声惨叫反而激起守军的兽性,城墙上多个射手纷纷靠过来,仿佛打靶一般,将这个伤兵射得刺猬一般!
孙大哥听到不远处伤兵惨叫,倒是放心了。既然城头上守军只射这个伤兵取乐,他反而安全了。
朱汉旌听到这个伤兵惨叫,紧张得后背冷汗如浆渗出,冷风一吹,冻得牙齿直打颤。要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朱汉旌觉得这时间仿佛长得停滞了。城外地上的火把渐渐熄灭,城头上的守军也慢慢松懈下来,直到城头上恢复到一片昏暗不明。
朱汉旌趴在冰冷的地上,渐渐冻得手脚麻木,只能轻轻地收放双手,来避免冻僵。当他冻得快要迷糊过去的时候,觉得一左一右都有人用力将他叉起来,小心翼翼扶着他走。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朱汉旌也恢复了一点元气,看左右,是方百花与孙大哥。孙大哥低声道:“将主,再撑住一刻,俺们就到了!”
朱汉旌在他们两个人扶持下,好不容易挨到了远离睦州城墙的一处城外避风废弃民宅,就有几个亲兵围上来,低沉地欢呼起来:“将主,喝口热水,喝口热水!”
亲兵在这废弃民宅里烧了篝火,架着锅,烧了一点热水。这点热水下肚,朱汉旌就活过来。方百花略带一点埋怨口气说道:“俺们都是山里的猎户出身,苦惯了。你却是个养尊处优的王子,三番五次来冒险,何苦来哉?”
朱汉旌手里捧着那口热锅,笑道:“当将主哪里能不身先士卒?不亲临前线历练,如何能成为一代名将?”
方百花哀怨地看着朱汉旌,说道:“今夜若是你被射杀了,看你怎么成为一代名将?”
朱汉旌心中赖皮劲儿一上来,很是轻松地笑出声来:“这不是还没有死么?我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方百花娇嗔道:“死死死!就会说这个不吉利的字!不说了,赶紧回去,找个帐篷睡上一觉,免得冻病了!”
朱汉旌很是配合地打了一个喷嚏。亲兵们都是色变,七手八脚往朱汉旌身上加衣服。
朱汉旌扶着膝盖,缓缓站起来,说道:“某就回去,你们放心好了,回去再喝喝热水就好。饿了!”
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呼喝之声。朱汉旌侧耳凝神一听,又有兵器交接声音传来。孙大哥脸色一变,急冲冲说道:“带上将主快走,俺去看一看。”话音未落,孙大哥身形一晃,就奔出了这处废宅子。
朱汉旌丢下这个锅,抽出腰间佩带的手刀,也冲出废宅子,不过却不是逃跑,反而向着响动方向冲过去。
远远地,就听见前面黑暗中,有几十个人厮杀成一团。此时月晦,夜间野地里看得不清楚。朱汉旌知道有人杀过来,应该是自己的潜伏哨现身阻拦,但是对方来了多少,来了什么人,都一概不知道。
更糟糕的是这里距离睦州城不过几百步,要是城里面的守军杀出来,怎么办?
自己是小队前出哨探,也就是带着十多个人。若是敌人来得多,绝对应付不下。
是战,是走?
按说哨探小队遇敌,就该快走。可朱汉旌丢不下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孙大哥等人,用力甩掉想要拖走自己的方百花,他只是大喊:“上啊!左右两个都,冲上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前面在黑暗中厮杀的一群人听得一愣。显然来人不曾料想到他居然敢高声呼喊,他朱汉旌的亲兵更是惊讶:“暗中哨探,还能出声?”
朱汉旌喊了几声,没有亲兵回应,来人胆量也大起来,哈哈哈大笑道:“假的,假的,他们就这几个人!杀过去!”
冷不防朱汉旌突然高声喊道:“吹号!吹号!你们吹号,召集大队人马!”
亲兵身上无人带有号角。只有常常出去哨探的孙大哥身上带着一个竹哨子。孙大哥是机警的人,听到朱汉旌不管不顾只要求吹号,一下子明白朱汉旌用意,当即从怀中掏出哨子,用力吹起来。
哨探所用的哨子鸣叫声音尖锐刺耳,孙大哥又是用尽全力,鼓足了气力吹出来,那声音响彻夜空,刺激得每个人鼓膜似乎都被扎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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