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哨声刺穿无边的黑暗,将夜宿的野鸟都吓出树林,呀呀怪叫着冲向夜空。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被这哨声刺得激烈收缩。哨探小队的成员想着要是暴露了,睦州城中的守军要杀出来。来袭敌人想着莫不是这支哨探小队还有援兵不成?
率队来袭的是陈六郎。他丢失了营寨,丢失了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一万五千精兵,只带着不足千人的败兵狼狈逃回。方腊大怒,喝令推出去斩首!还是宰相方肥极力劝说,将他保全了下来,许他戴罪立功。
陈六郎连续多日枯坐军中,焦躁不安。
深夜,城头上有人来报,官军偷袭!陈六郎急于戴罪立功,方腊倒是犹豫了,等到方肥劝说方腊许陈六郎出战之后,城头纷乱已经平息。
城门紧闭,陈六郎率领十多个悍不畏死的勇士从城头上缒绳而下,详细勘察了地上尸体,还哨探出来一里多地,看见前面废墟中有篝火微光。
陈六郎带人悄悄摸过去,冷不防被黑暗中潜伏的官军暗哨拦截,双方摸黑混战。黑暗中,双方彼此都是心虚。
孙大哥担心主将朱汉旌安全,将来袭敌人杀退,就收拢哨探小队,准备后撤。不料朱汉旌却喝令他吹哨。孙大哥机灵,立即明白了朱汉旌用意,立即用尽全身气力,将这哨子吹起来。
听到哨声,陈六郎身子一震,收住手中长枪,警惕地左右查看,似乎对面黑夜中潜伏着无数伏兵。陈六郎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后退,听到对面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大叫:“长枪都向左!长刀都向右!包抄过去!杀过去!”这个声音喊得十二分的自信,令人无法怀疑其坚决。
陈六郎还怀疑有诈,想等一等,对方却已经有人点起火把,向身后不断挥舞,似乎在召唤。陈六郎眼神极好,看那个人容貌年轻,身形高大,相貌俊美,不就是那个官军主将吗?
陈六郎想起自己被他所败,恨得咬牙,呼喝左右道:“管他有没有伏兵,杀了这厮鸟再说!上啊!”
陈六郎自己操起长枪,却觉得身边冷寂得吓人,向左右一看:居然无人上前!
那些被他带出来的勇士都是踌躇不前,还有人开口,懦弱说道:“六郎,使不得!也不知这厮鸟还有多少伏兵?若不是他有大兵在后,一个主将敢冒险么?官军一向怕死!”
更有一个往日里亲近一些的勇士,拉住陈六郎的胳膊,用力向后拽,急切地说道:“六郎,快走,来不及了!”
朱汉旌在对面不远处摇动火把,虚张声势,听见乱军有所犹豫,心中大定,连连呼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陈六郎还不肯走,左右有人往他胳膊下一叉,硬是将他架着跑了。
看到对方跑了,朱汉旌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摊在地上,火把也跌落地面。
方百花与孙大哥一左一右将他叉起来,也架着跑了。
跑了一小阵,朱汉旌幡然醒悟,说道:“不对,某这一跑,对方肯定醒悟过来!”
果然,陈六郎被架着跑了一小会儿,就醒悟过来:太安静了,没有伏兵!陈六郎呼喊道:“杀回去,杀回去,俺已经败了,不能再败。再败回去,肯定被杀头!不如调头搏一搏!”
陈六郎执意要杀回去,其它勇士也只能跟着他,否则丢下将领逃回去,也是个死!
朱汉旌披甲负重狂奔,陈六郎无甲轻松追击,在这夜间山道上,双方都是不顾脚下坑坑洼洼,使出了全身气力。
朱汉旌也不知道自己披甲还能跑这么快,总觉得一路上不管脚下凹凸不平,就这么踩过去,而身后有人大呼小叫在追击,前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向前狂奔,时间仿佛漫长到无穷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突然有人惊呼:“王子?可是王子?”
那破锣一样的嗓子在黑夜中分外熟悉与亲切。朱汉旌很快就听到前面还有人高呼:“举火,举火!”
黑暗中有人吹亮了火折子,借着火折子又点燃了浇油的火把。火把次第点燃,火光中露出一个黑壮的大汉。他的肤色在夜间几乎全黑,倒是一口白牙明晃晃的:“果然是王子!接应王子!”
前方山道上呼啦啦冲出几十个人,都高高地举着火把,吆喝嘶吼着冲过来,一下子将跑得快要翻白眼的朱汉旌等人接住了。
陈六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路上心中只骂:这个小白脸莫不是常年做奸夫偷婆娘,怎生跑得如此之快?
眼看就要追上,前面忽然有人大叫“王子”,接着亮起无数火把,火光中,刀枪林立,陈六郎大叫“不好,快跑!”
陈六郎等十多个人调头就跑,后面有人发足狂追,更有人嘶吼道:“抓住一个,赏钱百文!”
这几十个追兵中,总有几个跑得飞快的。很快就追上来,长枪杆子伸到脚边,用力一绊!当即把苦苦逃命的乱军士卒绊个嘴啃泥。
陈六郎听到背后不断有人噗通摔倒,心知不好,连头都不敢回,只是没命地逃。黑夜中,借着新月微光,陈六郎跑出了好远,可身后依然脚步杂沓,有人还在追赶!更可恨他还时不时用刀杠子捅了捅陈六郎的后背!
陈六郎更加慌乱了,终于踩到黑暗中一处凹陷,重重地飞出去,又在地上哧溜滑了好几步,才停住。陈六郎只觉得胸口都麻了,摔得几乎不能呼吸。
那人也停住脚步,带着呼气狠狠地骂道:“跑啊,你倒是跑啊!爷爷俺是盐贩子出身,你还能跑得过俺?”
骂过之后,他随便从陈六郎身上扯下腰带,用力将他双手反剪捆牢了,将他扭起来,骂骂咧咧地后送。
走了不多时,又有多个追兵赶到,将陈六郎牢牢控制住,押送过去给朱汉旌看。
那个抓住陈六郎的大汉拿过来一支火把,将陈六郎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无不嘲讽地问道:“哎呦,这莫不是那个乱军寨主?可算逮到你了!”
朱汉旌扶着膝盖,勉励站起来,笑得歪了嘴:“哦,你就是那个自称有天兵助战的寨主?天兵呢?”
陈六郎犹自嘴硬,昂起脸说道:“罢了,被你抓住,要杀要剐任由你!是条汉子,就给俺来个痛快!”
方百花从朱汉旌身后站出来,冷笑道:“还有脸说嘴?是条汉子的?怎生如此虐杀女娘?俺一路来,看过被你们虐杀的多少女娘!”
陈六郎把脖子一梗,还是嘴硬,说道:“那不是俺干的。俺不干那事!可俺管不了!”
方百花怒道:“也就是你手下干的,你作为将主,岂能免责?”说着方百花怒冲冲地从腿上拔出一支匕首,拉开陈六郎裤裆,作势要切割,“俺先阉了你这厮鸟!”
陈六郎脸色就变了。
朱汉旌倒是笑着摆摆手,说道:“这厮什么鸟寨主,倒是乱军中难得能打战的,放回去,方腊肯定要再用他。不服气,就放他回去再打一次!”
陈六郎倒是不干了,他摇头说道:“莫要羞辱俺了。俺败了一次,就要被斩首,是宰相方肥好说歹说,才保全下来,让俺戴罪立功。俺回去也是死,不如投降了吧?”他抬起头来,恳切问道,“俺要被招安,那是几品官?”
朱汉旌指着方百花笑着说道:“她是乱军的百花公主,才封一个团练副使,你丢了一万多人给我,你还想封官?你当方腊乱军的官有多值钱?滚回去,找方腊去!松绑!赶他回去!”
左右张松与吴路生嬉笑着将陈六郎松了绑,陈六郎倒是不愿意走了。他嘟囔道:“俺反正是回不去了。俺降了,给个都头做,俺能打!”
朱汉旌嗤笑道:“你以为你能打?本王子军中能打的良家子多了去,要你这个讨价还价的?你们作乱江南,祸害数十万百姓,还敢来讨封?夹起尾巴做人!给你军中效力的机会,便是便宜了你!什么时候立功赎罪,赎罪干净了,才能谈封赏!”
陈六郎低头无话。
朱汉旌一行人也不敢在睦州城下长时间停留,押着俘虏,快速退往自己营寨。吴路生这个私盐贩子还很有一手,令人用长枪做了骨架,自己用布条快速捆绑出三副担架,抬走两个伤员,也扶着朱汉旌上了担架。
朱汉旌还不敢上担架,说道:“我没事!”
吴路生摇头道:“黑夜里山路乱跑,不敢说无事。王子,请转转脚踝……”
朱汉旌扭了扭脚踝骨,这才觉得痛疼钻心,身子一晃,几乎倒地。
吴路生摇头道:“俺贩卖私盐多年,山路走多了,尤其这黑夜走在不平山路,总是损折腿骨。王子一路跑来,还能站立得住,那是极好的。换了别人,怕是早筋断骨折了!”
朱汉旌此时疼痛蔓延到全身,也不敢再坚持,被方百花和孙大哥扶持上了担架,安心躺着,一路疼到了营寨。
营寨里,医官葛方早已经等待多时。他撸着长须,摇头叹气,说道:“王子身先士卒,固然能壮士气,可你若是折损了,那如何是好?好好将养几日!”
朱汉旌哪里肯在营中养伤?
第二天早上,他就早早带队,直抵睦州城外,占据了睦州码头,在城外安营扎寨,围困了睦州城。
至此,睦州城的陆路官道与富春江水路,全数被朱汉旌切断。
官军占领码头之后,在江面上停泊驻扎的水军终于能够靠上来,水路补给提供上来,人员也得以上岸修整。水路联军,将睦州城完全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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