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旌得意地笑着说:“怕是可以攻城了吧?”
左右围着方百花、孙大哥、王胜、张松、吴路生等人都是点头,无人凑趣。这时候要是有人吹捧说道:“大帅英明神武,敌军疲惫不堪,正可以一鼓而下!”那该有多好?
无人凑趣,有人干活。
第三日午时初刻,抛石车、冲车、望楼车等大型工程机械在弩弓都阵列之后组装完毕。这是朱汉旌第一次见到大宋抛石车。
这种抛石车的机架两支柱间有固定横轴,上有与轴垂直的杠杆,可绕轴自由转动。杠杆短臂上固定着多根皮索,长臂末端有一个皮制弹袋用于盛放石弹。
朱汉旌看着十多个士兵在投石车短臂前站立,手里抓住皮索,另外有一个士兵搬运来一枚碗大的鹅卵石,放入长臂末端的弹袋中。有一个老兵站在抛石车旁边,猛吸气,大声呼喝道:“拉!”
十多个士兵奋力向下拉动皮索,长臂被拉得翘起来,将鹅卵石抛掷出去。
朱汉旌站在望楼车上,看碗口大的鹅卵石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弧线,落在南城门口之前,又跳起来,弹了数次,滚到距离城墙脚还有数十步的距离。
城墙脚下密密麻麻列阵的乱军士兵大哗,人人都争相走避,露出一个很大的空当。
朱汉旌默默在心里说:“石弹小了点,距离也不够。”
那个老兵也不泄气,喝令道:“下次,用力整齐些!把你们在娘们身上的气力都使出来!”
在士卒哄笑中,抛石车又一次装弹,发射。这次士兵拉动皮索的气力也大了些,整齐了些,石弹抛得更远一些,落点仍然距离城墙有数十步。
城墙下乱军大哗,开始有人要逃,裹着黑布头巾的乱军军官奋力约束,这才把队形勉强约束住。
那个指挥抛石车的老兵请求将抛石车推向前,朱汉旌允了。弓箭都大都头王胜将弩弓手向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通道,让这部抛石车前出到弩弓都前面。
又是一次抛射,这次石弹落在城墙上,在夯土的睦州城墙砸出来一个小小凹坑。石弹弹落下来,没有砸中任何一个守军,可是又在乱军中引发一阵大哗。
从午时初刻到未时三刻,官军唯一的抛石车不断抛射碗口大的石弹,在城墙上不断砸出浅浅的凹坑,对城墙的伤害极其有限。除了偶尔有几次石弹飞过城墙,落入城中,多数时候,石弹只能砸到城墙边上。
可城墙下的乱军不干了。
呆立城墙下,挨饿挨冻又挨打,这些倒霉被派出去的一千乱军纷纷叫嚷着要回城。朱汉旌在望楼车上看到,挥动红旗,喝令下面阵列做出佯攻姿态。
弩弓都、刀枪都阵列向前逼近了三十步,逼得睦州守军不敢开门。城头上有军官严令不许撤回,城墙下守军戟指大骂,城上城下纷乱得不行。突然有人大哗:“跑了,跑了!免得在城下受死!”这个士卒说完,丢下手中简陋的木棍,扯掉红色头巾,撒腿往官军大阵方向跑过去。
城头上有军官看到逃兵,大叫:“射箭,射箭,射死他!”就有十多个弓手纷纷向下射箭。这个乱兵已经饿得有气无力,跑得很慢,一支羽箭毫不困难地追上他,一箭射倒。
然而更多逃兵已经绝望,再也不肯留在城墙下等死,不顾城头零星羽箭,纷乱地朝着官军阵营跑过去,一路扯掉头巾,丢下兵器,口中乱嚷:“别杀俺啊,俺是来受招安的!”
朱汉旌在望楼上,喝令军阵分开一条通路,让这伙乱兵逃入阵中,自然有后军将其收容。
只花了两刻钟时间,城墙下一千守军逃了一个精光,本来还有几个军官还不敢逃走,可看到自己的士兵逃光了,回去也是军法处置,干脆自己也撒开脚丫逃了。
朱汉旌在城下,围困三天,收容一千降军。
城头上士气更加低落,连在城头上张望的士卒都少了很多。
朱汉旌在这些投降的士兵中挑选出来几十个大嗓门的,吃饱之后,举着木盾,轮流靠近城下呼叫同乡同村亲友。
“兀那吴老四!俺们吃饱了!有米有咸菜!不再挨饿受冻!你也赶快弃了兵器,来招安吧!官兵有粮有饷,从不拖欠!要是能把方腊首级割来,便是一百贯的犒赏!听到了无?”
“兀那刘家十一!割不到方腊狗头,割了你的上官狗头!一个都头,也是一贯钱!”
“兀那姓卞的小九!看在同族同宗才告诉你!快快带人逃过来!你当那个都头,管了七八十个人,什么时候让人割了脑袋卖钱招安,也不晓得!不如逃过来吧!带一个兵来,就是五十文赏钱!你带八十个人来,莫不是有四千文钱?足够你好好买几亩地!大乱过后,地价不足往日的十分之一!”
“兀那韩老七!你的婆娘让方腊抢走了!你被裹挟从军!官军都知道!赶紧反正!杀了上官,提着脑袋来投奔!早点动手,莫要让人抢了功劳!官军平了方腊,你那被抢的婆娘才能回来,你还犹豫什么?”
“兀那白斯文!你抢了多少婆娘?我家婆娘就是被你抢走的!被他抢走婆娘的人都听着!杀了白斯文那奸夫,杀了他!报仇雪恨!还能换钱!一个都头的首级!换一贯钱!白斯文手下有八九十个人,都不眼馋这一贯钱么?”
“兀那肖大郎,还记得都头踢翻你的饭么?你的父母兄弟让都头杀了,逼迫你从军,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你的婆娘还被强污了!还在等什么?杀了都头!报仇!换一贯钱!”
“兀那张二!你不是在伙房帮厨么?随便点了厨房,烧了薪碳,造就一场混乱,便是好大的功劳,起码有百文赏钱!还报了强抢婆娘的仇!”
“兀那伍家小六!你长得猴子似的!会上墙上树!你把那粮库烧了!算你十贯钱!纯铜足陌,却不是省陌钱!”
“兀那王小八!你还在伪皇宫当厨子不是?下点砒霜!一次药杀方腊全家,却是有好几百贯赏钱!”
……
诸如此类的说辞,一段一段,都是金融骗子金德编出来的。大部分真,小部分假。真假混合!在城下喊出来,喊得城头上人心浮动。听得城头上的士兵人人想要逃,听得城头上的乱军头领恼怒不已。城外如此煽动士兵,怕不是要兵变么?于是乱军头领都要求加强巡视,不断弹压,自己不断走动,看看哪个士兵有异常,批头盖脸一鞭子打过去。这下午到黄昏半日,不知道有多少士兵挨了打。
只这半日,城头上便是人心浮动。而到了傍晚,经过士卒与送饭厨子口耳相传,这些煽动话语又传到了城中后方,传给了伙夫、帮厨、杂务、仓管,通过这些人传到后方士卒,传着传着,全城人心骚动。方腊大军粗创,未能好好整合,基本上就是谁去裹挟、强征多少人,就给一个官衔。这样的做法好处是如同滚雪球一般快速扩大,越滚越大,短短时间可以裹挟上百万人从军。这样做的坏处就是组织结构松散,干部队伍不稳定,人心浮动,组织纪律性很差。依靠打胜仗与抢掠维持士气与组织。一旦遭遇挫折,便如滚汤泼雪一般,冰消瓦解了。
可恨的是城外的大嗓门彻夜嘶吼。到了夜间,官军还做出了好些个铜皮喇叭,吼叫起来,声音响亮。这些煽动话语越过城头,吼叫得城墙内猬集待命的士兵人心浮动,交头接耳。
士兵们多数是被裹挟来的,其中不少人还被抢走婆娘,抢走米粮,烧了房子,不得不从军。他们担心在困守废墟里的老父母,牵挂被抢走的婆娘,可是要他们就此杀了头领造反夺军受招安,他们也不敢。一夜城外嘶吼,城内士卒心中都是凄然彷徨。有人哭泣起来,然后就是一群人哭泣起来,最后满城皆哭,从抽泣变成嚎啕,很快成为歇斯底里的咒骂。
有都头带着亲兵来约束,皮鞭挥舞,挨个儿打。起初那些士兵还抱头躲避,哭泣着挨打,后来打得狠了,有士兵愤然反抗,揪住了鞭子怒问道:“好你个都头!抢我米粮禽畜,胁迫我从军,你还想杀我?”
那个都头仗着身边还有十多个亲兵,喝骂道:“徐老九,你敢造反?”喝骂之中,就有亲兵拔出杂七杂八的各色佩刀,围了过来。
那个名叫徐老九的乱军军汉气愤道:“难不成跟着你不是造反么?你们说造了反,杀贪官,吃粮饷,可你却占了俺的婆娘,抢了俺的米粮禽畜!”徐老九指着周围的乱军军汉,问道:“哪个当兵的没有被你抢过?说好了抢来的米粮都是自己的,不料都让你和亲兵独占了!这兵,俺不当了!”
这徐老九顺手夺过旁边一人手中的木棍,怒喝道:“反正过不下去了!与其兵败身死,不如杀了都头,换钱受招安!”
这个叫做杜留的都头看那身高力大的徐老九操起一条棍子,吓得向后一缩,摆手说道:“亲兵!亲兵!上!打杀了这反贼!”
左右亲兵听令,吆喝着围上去。这处兵营是占据了城墙内一处酒肆,这些乱军士兵就在这里蜗居,将桌子椅子拼凑起来做大通铺睡觉。此时还有一片厅堂空地,这就便宜了徐老九。他用的是一条硬木棍子,在厅堂里面比短刀好使唤,当下一通乱舞,就打翻了好几个亲兵。其它亲兵看着形势不妙,畏缩不前。
这个徐老九还不忘记大喝:“都上啊!不然就全让都头给杀了!”
都头看着徐老九威猛不可敌,情急生计,匆忙叫嚷道:“只杀徐老九一个,不及他人!”
这群乱军士兵个性懦弱,也让都头给欺负惯了,都头又是出言安抚“不及他人”,于是紧要关头,无一人敢于反抗,就缩在墙角,眼睁睁地看着徐老九一个人苦战。
徐老九豁出全力,苦战一盏茶功夫,无人相助,他以一己之力打翻十来个亲兵,也用尽了气力,脚下一踉跄,拄着硬木棒子才没有摔倒。
这个叫做杜留的都头本来已经吓得退缩到门口,看到徐老九只剩下喘气了,不由得壮起胆子,抽出佩刀,狞笑着兜头劈过去,口中叫道:“砍死你!”
徐老九想要躲避,无奈已经无力,硬生生地被他一刀看在头上,鲜血迸溅,当即倒地不起。
都头杜留狞笑着将徐老九乱刀剁碎,口中喊道:“谁敢造反!就是这个下场!”
满屋子血腥味弥漫,而其他士卒都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无人敢于反抗。
这一夜,城内多少小规模的反抗被扑灭,时不时有惨叫响彻夜空,凄厉的呼号弥漫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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