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城县衙,司马俱与司马威坐在大堂里。
“大兄,徐和这竖子也来了?”司马威脸色不悦地对堂兄道。
“平陵大城,我们一家打不下来,这次如果没有徐家内应,我们连历城都打不下来。”司马俱一脸平静地对堂弟解释道。
“大兄,我们和那竖子不一样,要小心他的暗算。”司马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知晓,我们打完平陵,拿到过冬的粮食布帛就撤回山里。”司马俱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如此我就放心了!”
“你出去约束部众,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唯!”
司马威出去后,司马俱看着窗外的斜阳,陷入了深思。二十多年了,这世道就没好过,豪右们住宽宅大厦,食美酒佳肴,闾左们风里来雨里去,始终朝不保夕。大贤良师所说的黄天什么时候能降临?穷苦百姓的理想国什么时候能建成?这污浊的世道何时能涤清?
第二日清早,丰一大早就在军营里等司马威。
“渠帅,山中家人如今还饥寒交迫,请渠帅派我先送一些粮食布帛回山。”丰见司马威起了后,脸上露出焦急担心的神色,对司马威躬身行礼。
“也好,你将城中的车马收拢一些,先运部分粮食布帛回山,安顿好家人后,你再赶来平陵,到时候还有粮食要运回去。”司马威沉思了一会对丰说道。
“唯!”丰很开心,他是真不想去打平陵城了。他不怕死,他怕他死了以后妻儿没有着落,下场凄凉。如今粮食有了些,省点的话,够食用到明年夏收。
丰和部属推着车辆,运着粮食,带着女子往南回山了。司马兄弟的大军出东城门,向着东平陵进发,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历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两日后,司马兄弟在路上与徐和部合并后,万余人马诈称十万,继续向东挺进。第三日,大军兵临东平陵城下,整座东平陵陷入了慌乱中。
“国傅,怎地到处都有蚁贼呢?去年曹公不是才平定了青州的蚁贼余孽吗?”济南王刘赟苍白的胖脸上全是焦急之色。
“大王,今岁春秋皆旱,百姓无谷可食啊!”济南王傅桓咸面露悲苦之色。
“无谷可食?为何不食肉糜?肉糜之味,百倍于五谷,孤最喜肉糜,以济阴豚肉尤甚!”刘赟脸上全是震惊,这百姓为何就喜欢食五谷呢?没有五谷就造反,这理由,太强大了。
“大……”桓咸被刘赟给气着了,正想教训下刘赟,就被济南相郭德给打断了:
“大王,那些造反的百姓都是刁民呐!从田氏三兄弟始,青州这地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啊。这些刁民好吃懒做,不肯好好种地,今年才会没有吃的。如今这天下海清河晏,圣天子在朝,众贤臣为辅,大王亦英明,这济南哪来的灾害?臣家里就肯卖力耕种,故臣今年的收成也比去年好。要知道种地可是一件苦力活,当蚁贼去抢肯定比种地要容易些。这才是刁民造反的缘故呐!”
“嗯?……国相言之有理啊!”刘赟恍然大悟。
“你……郭绍祖,竖子,你竟敢……噗……”桓咸也被郭德的话给惊呆了,同时也为自己教导济南王不力感到羞愧。郭德与刘赟的对话话把桓咸气得脑门充血,正欲对其破口大骂,一口老血涌了上来,喷得郭德满脸桃花开,老迈的桓咸就软塌在地上了。
“国傅,国傅,……”刘赟见老国傅倒了下去,他以那臃肿的身躯不符的敏捷几步就冲了过来。
“来人啦,国傅旧疾发作了。”郭德对着门外大声喊道。
“国傅,你醒醒,孤不能没有国傅你啊!”这些年来,桓咸与刘赟名为师徒,恩若父子,刘赟不顾桓咸胡须上、衣襟上的鲜血,抱着桓咸哭得像个孩子。
很快,王府的医工就进来了,给桓咸把了把脉,又问了问国相郭德。郭德只说国傅与大王及他正在商议守城之事,国傅听闻城外的蚁贼嚣张气焰,被气得呕血。
医工想了想对刘赟道:“大王,国傅将行矣,请速速让其家人来接回家中。”
“什么?你是说?”刘赟狰狞着脸瞪着医工。
“小臣不敢妄言!”医工跪在地上,低头道。
“国相,遣人让桓公权速来王府吧!”刘赟黯然道。无论如何,国傅死在他的王府,他有多少张嘴都说不清。
不久后,桓咸的儿子桓霸就来了,他向刘赟拜谢后,就抱着父亲走了,连看都没有看郭德一眼。郭德有些恼怒桓霸的无礼,却不敢表露丝毫。桓咸是被他气死的,要是让人知道了,他这官还当不当?
桓霸走后,刘赟沮丧地问郭德:“国傅将行,孤如婴儿失去父母;城外有十万蚁贼,孤方寸已乱。国相,孤当如何自处?”
郭德想了想,一脸悲戚之色,“大王,国中士卒太少,难以守城。为今之计,只有招募城中丁壮。只是招募丁壮每人一日需谷三升,此时秋赋还未解上,官仓空虚……德请大王先借些谷粮,待秋赋解上后再行归还。”
“些许谷粮罢了,今岁孤仓中囤积不少新米。这事孤允了,稍后家令就会与国相接洽。平陵城孤就托付给国相了,还请国相尽心尽力!”刘赟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臣必竭诚效死!”郭德满怀激动地拜谢刘赟。
郭德回到国相官署就召集了长史、都尉、平陵令、丞、尉,众人齐聚一堂共商御贼之事。
“诸位,城外蚁贼号称十万,实则不过万余人。然国中军士在册仅三千,不足以守城,吾意以为当招募民壮守城,只是库中无粮。”
郭德停顿了一会,见众人在聆听,满意地笑了:“幸好吾说服了大王,已然答应借粮招募民壮,每人一日给新粮二升,需招募一万民壮。我三日前已派人到临郡求援,大家只需守上些时日,待到天寒地冻,蚁贼粮草不济,我援军杀来之时,呵呵,蚁贼必将灰飞烟灭。届时你我众人皆济南功臣,青史留名亦不在话下!”郭德一副胸有韬略的模样,只差拿上把鹅毛扇了。
“国相运筹帷幄之中,俨然留侯在世!”平陵丞谄笑地赞美郭德。
“是极是极,国相文韬武略,将来出将入相,必然留载史册。”平陵令对副手快自己一步奉承郭德感到非常不满,但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极力赞成他的观点。
“国相,军中的兵器甲胄早已朽烂,所缺颇多,是不是从武库中调集一些?”济南都尉彭钦对郭德说完,又看了眼长史。
“嗯?何长史,库中存有多少兵器甲胄?”郭德转头示意次席的长史何庸。
“尚有环首刀五百把,矛一万六千支,角弓一千,箭十万,甲二百领,胄二百顶,其余无算。”何庸微笑地答道。
“如此,就拨三百把环首刀,甲胄五十副,角弓三百,箭五万,矛九千支,如何?”郭德笑眯眯地看向彭钦道。
“足矣,足矣!”彭钦没想到郭德这么大方,顿时乐坏了。
“招募民壮之事交由平陵令、丞,城防之事交由都尉,诸位散了吧。”郭德意气风发道。郭德这几年在济南混得风生水起,最主要的是,他会做人,懂得分享。他经常把快乐分享给别人,所以大家都交口称赞他,连按惯例要与他不对付的长史都不例外。
“唯!”众人应诺后就各自归还衙署了。
县衙里,县令询问县丞道:“如今也不知一万民壮够不够,万一多了不就浪费米粮了吗?”
“那么县尊之意如何?”县丞作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吾以为,先招五千,若不敷使用,再行招募,如何?”县令抚须含笑地看向县丞。
“县尊英明,为国节省开支,实乃干吏,吾这就去办。”县丞对县令的意见点了个大大的赞后就回道自己的值房了。
县丞给属下的户曹仓曹下了命令:“国相招招募民壮,每人日给新粟升半,只招募五千人,为防应募之人过多,你等只在城南招募即可。”
“哐……国相招募民壮守城啦,每人每日一升半陈粟,干一天就给一天粮。哐……城破后你等家人难保,去守城既可以保护你等家人还有米粮拿,你等还等什么?哐……”平陵衙役敲着锣在远离王府的城南贫民区里来回喊话。
管理民壮之事交由县尉和其麾下的县兵负责。
“县尉,这仓中送来的粮食不对啊,少了不少。”一名斗食小吏疑惑地看向县尉。
“仓中到此处,路上颠簸,些许损耗而已,掺些米皮、砂石进去不就足量了吗?”县尉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小吏顿时噤声了。
城上的郡兵实际只有不到一千二百人,老的胡子发白,小的唇边还是细细的绒毛,个个都长着让后世女性羡慕不已的纤细身材。衣裳褴褛的他们正稀稀拉拉地站在城墙上,拄着木矛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蚁贼营地瑟瑟发抖,闭上眼祈祷城下的蚁贼千万不要进攻。
要不是城下都尉的亲兵部曲在盯着他们,这些久未经战事的郡兵早就跑了。那些亲兵部曲个个长得雄壮异常,顶盔掼甲,腰挎环首刀,背上角弓箭壶,神色冷漠地看着城墙上郡兵。
军营里,三天前跑来东平陵报信兼求援的历城县尉徐祥正在给都尉彭钦斟酒。
“都尉,下吏阿翁嗜好酒佳酿,前几年,他在平原郡的好友送了些自家酿的酒。下吏听说将酒窖藏几年后,其味更醇。但下吏粗鄙,不知品酒。在历城时,下吏就听说您是品酒大家,于是将这窖藏了三年的酒搬来请都尉试品。烦请都尉能告知下吏,这酒好抑或不好,好又在何处,下吏才好告知阿翁,让阿翁品尝。”徐祥此刻如二十四孝子附体。
“徐县尉孝名传遍济南,不愧为济南著姓。善,吾就为全徐县尉一片孝心尽些绵薄之力。”彭钦正气凛然地说道。
“这酒色泽金黄,香气诱人,嘶……咳咳……这酒好劲道!好酒!好!”品酒大家彭钦举起酒觞,一大口下肚,显然被这窖藏黄酒给刺激到了。
“都尉豪气云天,祥久慕都尉风采,恨不能朝夕侍立于都尉左右,聆听都尉教诲!”徐祥一脸崇拜地看着彭钦。
“尝过此酒后,世间再无他酒了,徐县尉,吾家中可无多余田地种米酿酒,这回被你害苦咯!”彭钦惆怅地望着营帐顶幕。
“都尉,您这地契掉了,幸好在营中,也幸好遇到祥。都尉您可要收好啊,下次别再掉了。”徐祥笑嘻嘻地把地契递给了彭钦。
“徐县尉佳人也,不知徐县尉志在何方?”彭钦不动声色地把地契收进怀中。
“祥自幼春夏读书,秋冬狩猎,弓马虽不如都尉,但也称得上娴熟。今蚁贼暴乱济南,祥受县尊之命前来示警。如今历城陷落,县尊下落不明,祥滞留平陵,无所事事,不能为国家出力,祥心中如刀割。还请都尉允许祥上城墙杀蚁贼,为历城死难的父老、同僚报仇,为远在许都的陛下尽忠。”徐祥拜倒在地,哭得涕泪横流。
“徐县尉果真义士,吾以为,徐县尉可为北门守,待平定蚁贼后,吾为徐县尉请功!”彭钦连忙扶起徐祥,一脸唏嘘的叹道。北门是水门,基本不会有战斗发生,彭钦这是准备保送徐祥。
“祥愿为都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徐祥再次下拜道。
“子和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彭钦称呼徐祥表字,郑重地扶起了徐祥。
“今能得都尉教诲,祥三生有幸矣。”徐祥起身对都尉拱手道。
两人相视一笑:“哈哈哈……”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徐祥走后,彭钦掏出怀中的地契,打开看后非常满意。将地契小心收好,重新放入怀中,冲着营帐外边喊道:
“五郎,去把你阿翁喊来!”
过了很久,帐幕掀开,一位约三十岁的男子进到营中,“大兄,何事?”
“东西都处理完了吗?”彭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胞弟。
“都处理完了,各家支付的布帛都已送回咱们家中。”男子恭敬地回道。
“善,你办事,我放心!”彭钦抚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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