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孝将剑从骆丘平背上拔出,捂着小腹伤口,靠着一棵小树缓缓坐下。
林文铮扒开他的手,掀开衣服替他查看伤势,确认要不了性命,急忙取出随身的伤药替其包扎止血。
又听见身后嘈乱,扭头看去。原来卫陌听道一家罹难,终于承受不住,一口悲血喷涌而出,栽倒在地。
肖敬微急步转身,抱起卫陌将他放回屋里的床上。环顾内外,无奈的摇摇头,出门来到林文铮身旁弯腰说道:
“师兄,还有个事儿......”
“滚!”
“哎。”肖敬微也不分辩,转身来到孙平这儿。
孙平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场厮杀下来,心惊肉跳,现在放松下来就跟丢了魂一般头晕目眩。一头汗水跟洗了头一般,也不想去擦。见到肖敬微的脸挡住阳光,便知没有好事。
“刚跑了一个,你懂?”肖敬微捏个手刀,向下剁了下。
“我......”
“杀人要灭口,不然遭惦记。”
“你......”
“唉,这么多人要抬下山,还得找地方安置,要找郎中,要联络报信,真是,太忙了。”
肖敬微说完就转身向木屋走去,只听孙平在背后破口大骂:
“你就是怕死,你个死驴道、腌臜货,不要脸面的杀才!”虽然是骂骂咧咧,但也知道这是干系脑袋的事,不能跑了消息,朝着尤元义逃窜方向摸去。
随后众人收拾停当,相扶下山,终于在日落前寻到一个镇子。肖敬微在镇上花了些银钱从一户人家租了个院子落脚。
然后肖敬微饭也没吃,就去镇上抓了个大夫回来。
张彦孝伤虽吓人,但关键时知道闪避躲开了要害。秦烟只是皮肉伤,自言将养些日子就行,就是手腕脱臼的林逾蓝,昨夜也被秦烟正过骨,上了夹板,大夫观察一番也无异样。
唯独昏迷的卫陌,直让老大夫摇头。
“这小郎君的伤口,我已经处理了。今夜恐怕会发热,待其热散,自会醒转。只有一点,他心口气血郁结,不可受到刺激,否则伤口再度崩裂,药石难救。”
肖敬微点头应下。塞了块银锭子进大夫的袖子里。
老大夫嘴里叫到:哪使得、哪使得,太多了,太多了。
一边推搡着一边袖子里用手掐着银子舍不得放开。总算是等肖敬微说完了场面话,才故作无奈的收下。
肖敬微又礼送其出门,等回来时,正撞上守在院中的秦烟。
只见秦烟从衣襟内掏出一封带血书信拍到肖敬微胸口,一掌拍的肖敬微踉跄后退。
“师妹这是?”秦烟与肖敬微并非同门,只是因为已故秦父与陈门老祖相熟,加上肖敬微的二师兄林文铮与秦烟之姐秦岚结亲,所以陈门弟子与秦家同辈皆是师兄妹相称。
“卫凌的。”
“哦。”肖敬微拿到眼前,见信封右写“徐州东临郡、卫”,中部大字“兄肖敬微台鉴”。只是信封沾血,已经半边呈现出黑褐色。
“多谢。”
二人走进卫陌房间查看一番,并未发现异样。
“我在这,你走吧。”秦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那师妹多担待了。”肖敬微也不多言,出门便看到林文铮从林逾蓝的房内出来。赶忙迎过去。
“再有下次,我先杀你!”林文铮一脸肃穆,冷声警告。
“这次可真不怪我。是卫凌害人啊。”肖敬微一脸委屈。
“我信?”林文铮满面嘲讽。
“哎,你信就信,不信便罢。”
“没事就滚。”
“是有一事。我有要事需回转太原。现在太原城内君臣相疑,世子处境尴尬,不然此番也不会只让我与彦孝出行。”
“他连亲儿子还防备呢?”
“自打十三将军死后,这几年大王的心思越来越诡秘难测。”
林文铮摇了摇头:“这是对他那几个儿子心寒了啊。”
“太原现在便如火桶一般,只怕随时要炸。这卫家子,我也不敢带在身边。万一事有不协,反而是害了他。”
“嗯对,我带不了。”林文铮没等肖敬微说出请求,直接堵死了对方。
“师兄......”
“睡了。”
肖敬微只剩叹气,迈步走出院子,在镇子的大街上游荡。直走过街头的一座牌坊,又向前走了三四里路,才靠在路边一块断裂的石碑旁坐下。
今夜婵娟正圆,播撒大地,视线倒不影响。肖敬微从怀里掏出那封被血水沾染近半的书信,贴近眼帘努力从轮廓上辨认字迹。
“铭贤兄道启:
江南一别,已过两载。未及一晤,便有死别。
凌飘浪轻浮,少年无所愁苦,惯走于江湖。常自怀季布之志,不知世事唯艰。
家严早丧,没于草贼,母恸百日,随父携手。一时人情冷落,忧患难安。唯家中二位兄长切切奔走,相与周旋。至鬓有早衰,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长嫂如母,慈颜爱我。自余五岁以来,养之在侧,亲喂羹餐,冷暖在怀,不敢稍怠。伊然若亲子也。
及至长兄因祖荫得举,入京奉于丹陛,方有好转。
先帝庙‘昭’,拔吾兄行阶下,问策帘帷,敬而重之。君臣知遇,鱼水之得。
难料未有数载,先帝戮于朱逆。无奈阖家避祸,归附东临祖地。家兄坐卧悲叹,言辞哀哀,愧对昭皇。
盖知本朝社稷三百载,吾卫氏享恩百六十年。
朱贼倒逆,秽至宫闱,使乡野童叟以为趣谈,侮笑万年;又困今上金碧囹圄,求之生死不可得,此非梁翼重生者乎?
乃连杨王,欲效郭公忠武。事有不密,累至于此。
而今朝匪欲暴,四邻监视,行走不能自己。恐刀斧临头,再现灌夫、主父之怖不远矣。
兄长扼腕相托,三番嘱咐,遣凌携侄出走,续存血脉。余侄陌,年十四,心性纯直,恐其不去,以诱言相骗,乔装离家,夜遁而走。诓至河中,待北渡投君。
余心中恻恻,挂念家中,又兼侄儿在侧,惧其知晓,每日强作嬉笑姿态,五脏烈烬如焚。
知兄有山松之义,剧孟之德。特以姬赵旧事相付。
余将回转山东,畅解胸围。
知此行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但亲孝逢难,怎肯弃之不顾?君恩深重,一腔热血难酬!
是前也有忠,后也有孝,此——道义相夹也!
吾辈所求,虽九死不悔!
若事有不忍,拜乞悲怜,收留遗孤。或遣之左右,或安于桑野阡陌。
程婴之恩,来世衔草以报。
凌泣首再拜,
万愿君安!”
肖敬微吐出一口郁气,喃喃自语道:“这废话,真多啊。”
只是,怎么就有一滴泪水打在纸上了呢?
十天前,在一个荒废的村庄破屋里,也有一个人,一边背对着熟睡的侄儿,一边颤抖落笔,将两行热泪留在纸上。
肖敬微抬起头,望着月下旷野。嘴唇轻张,上下不断颤抖,喉咙里被一股怆气卡住,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反反复复。
肖敬微背靠在石碑上,蜷起两腿张开,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抹了抹脸颊,将头颅低垂埋在两腿之间默不作声。
终于,
还是忍不住仰天悲啸:
“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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