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瑟瑟,虽是七月天,晚上暑气一消,仍是觉得寒凉。
云影幽幽穿梭在老树凌乱婆娑的枝叶间,此起彼伏的蝉鸣融进风里,在荷花池上推起一层层微弱的涟漪,偶有一两尾锦鲤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探出水面与低垂的莲叶游戏,溅起的水花落在荷叶上滚作珠儿,闪烁着像星星映在池水里。
本是如此美好的夜晚,沈歆却不得不被困在树上,一手死死抱着树干,一手哀怨地托着腮,骑马一样卡在枝杈上。
“唉……”她幽幽叹了口气,转而为自己感到愤愤不平,“要是你知道她们是怎么欺负你夫人的,看你还不得好好谢我!哼!”
切切地用余光朝下望了一眼,那个负责监视她的侍从早就睡得像死猪一般,震天的鼾声连蝉鸣都盖不住。假如沈歆这时从树上跳下去,砸在他身上,没准儿也都不会立刻就能醒的。
沈歆努力勾勾身子观察着树下,想在侍从身上找个落脚点,没想刚看到一半就已经眼晕脚软了,尽管她并不恐高,可这要掉下去,别说侍从了,她自己的小命怕也得丢去一半。
果然还是算了……
沈歆重新调整好姿势死死贴在树干上,搞不懂自己究竟赌了哪门子气,楞是忍住没低头求别人帮她下树,也不明白为什么上来容易下去就这么难,连个能支脚的地方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怂了听人话,说不让下树就不敢下树。
迷迷糊糊不知道撑了多久,眼皮子越来越沉,猛烈的睡意不经意间席卷而来,直想栽头。在经历了一番苦苦挣扎之后,身体忽然就失了重,咣当一下从树上掉了下来,正砸在侍从身上,只听得“咔啪”一声,侍从苦嚎着睁开了眼。
“肋骨……我的肋骨!”
“啊对不起对不起!”沈歆也霎时完全清醒了,赶忙从身下的人肉垫子上爬起来,一个劲儿道歉,“你还好吧,我可不是故意的!我这就扶你起来!”
“别别别…别动我!哎哟…疼疼疼…”侍从哀嚎求饶。
恰巧竹希听闻沈歆被罚,着急赶来正撞见这一幕,匆匆喊了人来帮忙搭把手。
还好这侍从身子瘦小,不需要花什么力气,三个人照应着抬回屋里去了。一番安慰和赔偿之后,侍从才答应不把这事儿捅到家主那里去,竹希和沈歆总算松了口气。
出了房屋,竹希心疼地摸着自己怀里瘪了的钱袋子,想起刚刚手忙脚乱的场面,又好笑又生气:“姑奶奶,你怎么净往人家身上跳啊!”
这锅沈歆可不乐意背,忙站出来解释:“我就算想要他的命,也不会把自己搭进去啊,刚刚完全只是个意外!”
“我可不管,为了堵他的嘴,我可是把攒了三个月的工钱全给他了!”竹希不依她解释,满心惦记着她的“嫁妆”。
沈歆看着竹希那副气鼓鼓的小脸,憋了半天才忍住想要捏的冲动,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不就是一份嫁妆嘛,放心,以后我给你添个好的,包你风光出嫁。”
“真的?”竹希不信,“我要凤冠霞披你也给我弄来?”
“弄!”沈歆不做多想便应了下来。
“嘻嘻,那我可记得这话了,你可不能骗我。”竹希忍不住笑弯了眼,比起可以逗得沈歆主动来哄她,工钱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回廊上刚拐个弯,远远的就看到微云黑着脸抱着个笸箩,视线朝着沈歆,眼神凶得要飞出刀子来。
沈歆和竹希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齐刷刷向后转了过去,冤家路窄,明哲保身最重要。
可微云哪会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放过沈歆,昨天害她在家主面前出丑,这个仇哪怕只隔一夜未报都嫌晚。这会儿见她们竟打算绕着自己走,以为是怂了自己,更是拿准了机会等不及去挫挫两人的锐气,斜嘴一笑追了几步过去:“沈歆!怎么见了我就要掉头走啊?该不是昨儿个夜里在树上让晚风吹糙了脸,见不得人吧?”
微云仗着自己在这宅子里根深蒂固,自觉有家主在背后撑腰,才不管沈歆是哪根针尖麦芒,她眼里,但凡是与她作对的,明里暗里准会咬死了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她还算有些头脑,沈歆的脾气她多少见识过,知道自己明着来占不到便宜,嘲讽的话不能讲得太多,于是收敛了姿态,换了副笑脸,春风和煦地迎上前:“那也不怕,前几日夫人赏了我一盒玉肌膏,待会儿我拿来你用用,准保你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沈歆可不吃这一套,这梁子都结到脸面上了,何必还要唱白脸这么费劲,转身面朝她陪了个假笑:“你有什么吩咐要安排给我的,尽管说就是了。”
微云见她不买账,表情一瞬间僵滞,不过很快又恢了笑脸,把手里的笸箩交到沈歆手里:“你也知道我昨天受了惊,今天一直头晕不舒服,这荷花池喂鱼的活儿还得麻烦你替我做了。”
“就这个?”沈歆不信以微云的气量只会给她安排喂鱼这种轻松活,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微云听了总算笑得些许锐气,开始掰起指头细数:“还有晾好的衣服也要拿去熨烫,拆洗的被子要重新套好缝制……啊我忘了你针线活儿不行,那就让竹希去做被子,你负责把晒好的丝绵填进去就行了,记得那些可都是上等的丝绸丝绵,弄坏了你们可赔不起,还有最后别忘了去给夫人按摩腿脚肩背,要一直等到夫人睡了才能停。总之先从喂鱼开始吧。”
“呵呵。”沈歆訾笑,果然没那么简单,还搬出夫人来了,哪日里见过她对夫人尽心力的,这会儿倒指掇着她去做。
不过眼下是她不占理,且也不能落下新把柄在微云手里。
“行。”她爽快接下笸箩,抱着便往荷花池走。跟着的竹希也没辙,憋着气去西别院收衣服去了。
荷花池有一边因为近临着屋墙而被修砌得较为平整,额外用青石板将屋墙与池子隔开防潮,石板宽而平整,刚好容得下一个人。
由于一宿没怎么睡,沈歆走起路来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索性迈过丛丛绿植灌木跨到石板上,撩起裙角,脱了鞋袜,就着窗户下面慢慢坐了下来,将脚趾浸入池水,凉丝丝的触感令她一下子神清气爽了不少。
碧叶下的鱼儿欢愉地甩着尾巴四处游荡,一把米碎下去,鱼儿们尝到了味儿,立刻变得像讨糖吃的孩子,纷纷仰着嘴巴挤到了沈歆面前。
忽而听得身后房屋另一侧的门吱呀一声被谁给推开了,继而又传来谁的几句客套话,隔着窗户听得一清二楚。
沈歆对这屋子里的动静并没往心里去,这本就是间客房,想必是家主招待了什么人住进来,算不上稀奇。没过多久,屋内便响起了交谈声。
“袁绍为师出有名,发檄文辱骂主公,与之一战势在难免,你我需得早作准备。”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初袁绍灭董后,汉帝东归洛阳,他本有持王令候之机,却因其迟重少决,未能有所行动。今见主公行之而握权拿政,妒心大作,必欲先除我等而后快。”
“与袁绍一战落棋已成定局。可我们羽翼尚未丰满,实力在他之下,若要除之,不可急于一时。”熟悉的声音紧随前人之语而来。
还真的是家主,沈歆脊背一冷,仿佛昨夜那一树的凉风都灌在他声音里,破墙涌来。
屋中,郭嘉与同僚荀彧饮茶对坐,娓娓而谈。
“如今我们北有袁绍,西有刘表,南有袁术,刘表乃汉室宗亲,距地数千里,兵甲十余万,袁氏兄弟更是粮足兵盛,就此看来,主公的霸业难为一朝一夕可成啊。”荀彧凝视着桌案上的羊皮地图,话语间虽充满了无可奈何,可眼底却始终亮着一抹异彩,好像这仅仅是句玩笑话,作不得真一般。
郭嘉看着荀彧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食指叩击着地图,泰然一笑:“想必文若兄心中早有定夺。”
荀彧啜了口茶,将杯子小心置于案几上,身子微微朝郭嘉探去半分,有所期待地反问道:“那奉孝可觉如何?”
郭嘉收笑,稍作思忖后,在方才荀彧扣击的地方轻轻一指:“吕布驱刘备于小沛,独占徐州,兵虽强而势不足。可先讨吕布,一来充盈兵力,二来除去这卧侧之患,后顾无忧。”
“哈哈哈,不愧是奉孝,与我所想一至!”荀彧鼓手大笑。但再完美的决策也无法做到天衣无缝,他转而再度思虑起来:“只是吕布骁勇善战,手下精骑良将百千,一时之间恐难拿下,若此时袁绍趁机挥兵而至,城中虚空,又该如何抵挡?”
郭嘉不是没想过这点,不过以他对袁绍的了解,他们仍有胜算可赌一把,遂摆手道:“袁绍寡断多疑,趁他还未有所反应之前率先拿下吕布,便可扭转当下局势。不成功便成仁,这一局我们别无选择。”
“有点滋味。”荀彧意犹未尽地捧着掌中的茶,“是甘是涩,就看火候了。”
“吃茶吧。”郭嘉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之色,起身将桌上的羊皮地图卷好收起,拿到窗边的乌木架子处,抬手放在最高层。
发觉动静近了,沈歆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完整整的把不该听的全听了,连喂鱼的事情都给忘了。等反应过来,笸箩早斜了大半,里面的米碎积到了一边,终于撑不住哗啦啦全洒进了池子。
池里的鱼一下子全都炸开了锅,窜动踊跃着抢食吃,大捧大捧的水花被激起,一时间水声四起。
糟了!
一阵细微而突兀的“嘎吱”声,木窗被支起了一条缝。
已经来不及逃跑了,沈歆咬着牙紧紧盯着窗缝,好像窗户那边会随时跳出个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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