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比初来时少了很多,不知为何却比以前还要重,压得沈歆直不起身,一口气沉沉地坠在胸口。
她本以为这里终于算得上归处,可命运再一次无情地捉弄了她,可能真的是她不懂得珍惜,明明只要一只隐忍着,将头埋在臂弯里,任人无视,本本分分做一个微不足道的家婢,她就可以一直拥有这归处,有足以让她在这茫茫乱世中歇脚的地方,不会再害怕,再迷茫。
可是她没有。
她看不惯朋比为奸暗室亏心,看不惯有人仗着他人柔软肆无忌惮,亦不愿成为被人践踏在脚下的尘土,成为沧海中肉眼不可辨析的一粟。
但是她好像真的错了,上天早就拿捏了她的命数,她被迫蜷缩在仅有的一隅,没有能力走出去,无力的挣扎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默默地推开了竹希硬要塞给她的钱币,沈歆迎着微云和祥兰傲然得意的目光,努力挺直了背,跨离了她曾经一度庆幸拥有的一切。
“不过是回到以前的日子罢了,”她扬起头苦笑了一下,“没什么好难过的。”
老管家替她拉开大门,分外惋惜地目送她离开。他是不清楚沈歆品性究竟有多“恶劣”,只是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表面上看来她是不贪不嗔,也从不碎嘴的,看着是不合群了点,但也不至于像今日祥兰所说的那般挖空心思打击报复。
但想到不久前才因她而生的“蚁巢”事件,连老管家这种过来人也无法看透沈歆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除却这些,沈歆的走,始终不算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他来讲。
沈歆隔了很久都没听到身后沉重的关门声,顿了顿,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回头看。
“沈歆。”
清澈而柔弱的声音在她后背散开,像黎明的晨光熹微推开浓重的夜色,猝不及防敲击了她的故作坚强。
“沈歆。”身后的人又唤了一次。
沈歆转过身去,努力使自己显得平静,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慌慌张张地朝自己跑来。
“你、你真的要走?”安瑶手足无措地赶到她身边,慌忙中歪了头上金钗,斜坠在发髻一侧。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安瑶颤抖着声音请求沈歆留下,她不信沈歆是祥兰口中所说那种人,在这个堪如她全世界的宅子里,除却他的夫君,沈歆是唯一愿意对她好的人。
沈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向后退了半步,她不想被其他人发现自己此刻的脆弱,摇摇头:“他既然决定即刻将我赶走,就表示他不在乎为何将我赶走,没有误会,只有厌恶。”
“不,不是的,你听我说……”安瑶不安地抓着沈歆手腕,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沈歆错愕,她疑惑的看着安瑶憋得红扑扑的脸颊,忍不住带着浓重的鼻音哧哧笑了起来:“我说,你怎么比我还难过?”
“我……”安瑶欲言又止,夜色里她看不见沈歆红了的眼眶,只是不明白为何此刻沈歆还会笑得这么明媚,好像任谁都无法伤及她似的。
沈歆摆摆手,终于笑得坦然。掂了掂肩头包袱,重新对上安瑶纯净若琉璃的目光:“其实夫人不必挽留我。”
“什么?”安瑶眸子一颤。
沈歆注视着安瑶神色间的飘忽躲闪,抿了抿唇:“如果你不喜欢别人那般对待你,大可冲她们发脾气。别人的恶意不会因为你退让而浸微浸灭,只会令他们觉得你的善良是没有底线的懦弱。你和我毕竟不同,身份尊贵,怎能容他人践踏。”
这番话仿佛像久久沉睡在池底的千年莲子在安瑶胸口砰然乍出青苗,可目光却只投放在裙角下微微探出的脚尖上,局促地将脚尖藏回裙摆里,喉咙吞咽了一下,没有说话。
然而沈歆的内心仍是羡慕她的,仅管过得这般拘束憋屈,起码还有个可容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沉吟的晚风将沈歆离去的背影吹得朦胧。安瑶望着那清明的一地月光白,恍然间觉得那光是从沈歆身体中散发而出的,诧异的瞪大了双眼,直到沈歆渐渐缩小成一个白点消失在小巷尽头,她才幡然察觉不知何时脸颊旁多了一行清泪。
安瑶的匆匆去来并没有引起郭嘉觉得奇怪。他今日浑浑沌沌脑中乱得很,无暇顾及其它,微云借口安瑶最近太累,阻止了两人留在一起共寝,这刚好遂了他的意,未等安瑶说话,便吩咐微云送安瑶回房去了。
此刻的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夜色入眸,心也跟着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沈歆一系列的胡作非为让他如此心烦意乱。可当他莫名想起今日上午沈歆站在窗外与他说的那番话,一字一句如投下棱角分明的石子,激荡着他的情绪。
“是有些冲动了。”他望着大门的方向低声自语。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比邻皇宫的青碌街更是不能从素来严格的宵禁制度中例外。
再这么逗留徘徊下去肯定是会被抓起来的,沈歆心下忧虑不已。可但凡隐蔽的巷口都有或多或少拉帮结派的流浪汉占领,她连露宿街头都做不到。
“怎么连个有空房的客栈都找不到。”沈歆丧气地一路踢着小石子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早知道就和他商量商量明天早上再赶我走了,这下可好,等宵禁时间一到,我就得去住牢房。”单单住牢房倒没什么,违了禁令要挨板子才是最让她放心不下的。
不管怎么说,青碌街这地方肯定是不能待了,如果能平安无事地熬过今晚,早上天一亮她就走,至于要怎么平安无事地熬过今晚,只看老天爷到底给不给面子。
“让开!让开!”
忽而听得奔马嘶鸣从背后由远至近而来,速度极快,走在街道中央的沈歆根本躲闪不及。幸亏马夫眼疾手快扯了牵绳强行改变了行进路线,从她身侧擦过,撞进墙边摞起的干草堆里。
眼见要翻车,倏地一位蓝衣男子从车窗内一跃而出,轻盈落地,回身拦下被甩飞的马夫,随后抽出腰间佩剑,朝空中一挥,听得一阵“乒乒乓乓”,四五枚泛着冷光的袖剑被击落在地。
男子手中佩剑映了月光淡淡反照在脸上,朦胧夜色丝毫遮掩不住他俊朗的面庞,英挺的鼻梁下,削薄的唇紧紧抿合着,剑眉低压,一双瑞凤眼中满是凌烈之色,注目凝视面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嗅着周围的隐秘杀气。
“你、你!”沈歆一眼就认出这人,“你不就是那个……”
“嘘。”男子噤声打断她的话,谨慎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就在沈歆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四个蒙面黑衣人从两边的房檐上跳下,个个都持了柄长剑,不由分说朝男子刺去。
男子挑剑挡下攻击,侧身闪到四人身后,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人踢开撞向一边,继而近身反攻余下三人,出剑刺挑,收腕抹杀,不消几个回合,三人逐一败下阵来,捂着伤口拉开距离伺机再攻。
“呿,还真是不要命了。”男子不由嗤鼻。
就在此刻,刚刚被踢到墙上昏过去的那个黑衣人恢复了意识,起身迅速从男子背后突进袭去。
“小心!”沈歆察觉不对,急忙扑身招架,赤手挡下黑衣人手中利剑。
不妙的是,对方力道甚大,一时间沈歆把不住重心将要向后摔去。
正紧张时,被那男子侧脸瞧见,后退一步用自己的后背接住她倒退的步伐,她这才幸免于难。剑尖指在她眼前,剑刃在两掌之间摩擦割裂,她咬着牙死死抵住,随后双臂猛然发力,剑刃瞬间被掰弯,剑柄由于张力一下子从黑衣人手中弹出,沈歆趁机朝着黑衣人飞起一脚,正中命门。
黑衣人惨叫一声跳开,连站都站不稳了,忍痛四看,其余三人皆被打得不成样子,一摆手,带着同伙眨眼间便撤逃没了影。
黑衣人一走,沈歆这才感到后怕。刚刚的情况下,倘若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小命铁定要搭进去,又不是熟人,自己干嘛那么拼命。
男子收了剑,走到沈歆面前,眯起眼来细细打量着,片刻后,勾起唇角笑得些许玩味:“半月未见,你换了身衣服,总算像是个女子模样了。”
“亏你还记得。”沈歆意外他竟然没把她忘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耍她耍得这么好玩儿,能忘记才怪了,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拾了地上袖剑捅他两下。
“什么叫像个女子模样了?”沈歆扬起下巴瞪眼看他,“我不计前嫌救了你的命,你不谢我就算了,还调侃我,你爹娘是这么教你做人的吗?”
男子听罢笑意更浓:“我可是给你指了活路的,如今你救了我,算是还我一恩,既不相欠,何须道谢,你说是不是?”
“你那明明是在耍我好不好,人家摆明了只收家丁!”沈歆被他乱七八糟的歪理气得够呛,冲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却又不知道怎么发作,只能拧巴着小脸狠狠瞪着他。
可男子这边反而越发觉得有趣,看了看她背后的包袱,心下即刻明白了七八分,表面上仍是一脸无害地故意说道:“目的不一样达到了?怎么样,这家丁当得还不错吧。”
“……”
沈歆语塞,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上辈子难道挖了别人家祖坟吗,这辈子非要在她如雪的人生里再加上他这一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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