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较量

被逮了个正着，沈歆不得不下树受训。郭嘉的脸色已然铁青，绷着脸盯梢着她一点一点从上面翻下来。

沈歆拍了拍衣上灰尘和树皮屑，侥幸想着自己已经改装换面，兴许不会被看出来。

她偷偷抬眼瞥着郭嘉脸色，果不其然，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侥幸，换装毕竟不是易容，又怎会看不出来。

“完了，三番两次招惹他，这回怕是要被他扭送去军法处置了！”沈歆心道，忐忑不安地垂着脑袋不敢与他对视，然而过了片刻，仍不见他发话。

背后是嘈杂的喝吼与拍手叫好声，唯独她所在的这方角落空气像冰一样冻结，这种沉默犹如折磨，最终还是她率先开了口：“家主我……”

“喊我先生。”郭嘉冷着脸打断她。

沈歆一时不知做何解，茫然地看着郭嘉。

郭嘉皱起眉，恨不能让她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如果不是安瑶请求过，他必会第一个轰她出去。

“发什么愣？”他沉着语气，“跟我过来。”

“哦。”沈歆自知理亏，只好依照命令跟在郭嘉身后。

刚要走，却听得背后一声闷响，观赛的众人纷纷发出惊喝，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歆听动静回头看去，只见擂台上，一壮汉一手钳着尤哲左臂，右膝死死把他压在地面上，尤哲苦苦挣扎不动，额角和颈边的青筋爆显，表情煞是痛苦。

素来比武场上点到即止，可那壮汉丝毫不打算收手，并且不断问地上尤哲是否认输。

一两个士兵看不下去上台试图将两人分开，可根本掰不动那人手掌。眼看场面控制不住，许褚一拍座，将要跳起解围，节骨眼上，就见一人影忽的跃过围索跳上台，冲着那壮汉手腕上手就是一劈。

壮汉只觉手掌一麻，力气全无。尤哲趁机翻身逃了出来，踉跄一步撞在台上沈歆肩侧。

“你……！”郭嘉不料沈歆竟突然蹿上台去，吃了一惊，等想阻止时已经太晚。

沈歆瞧不得自己兄弟被欺负，很是不悦，挺身过去，仰脸冲着高她一头的壮汉字字掷地有声质问道：“比武场上点到为止，你已经赢了，为什么还死扣着他不放？！”

壮汉瞧见原是个精瘦的矮子和自己叫嚣，斜过眼嗤之以鼻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还敢哼我？”沈歆这暴脾气蹭的一下就蹿上天来了，握起拳头抬手要打，尤哲见势不对，慌张从后面拉住她，这才把她拦下。

许褚为此颇感讶异，他带兵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小姑娘性子的新兵，且方才又见他行动灵活，下手稳准狠，不禁来了兴趣，忙下了座位朝前走了两三步，冲台上大声道：“那个后来上台的小兄弟是哪个营的啊？”

见许将军朝自己喊话，沈歆慌张向郭嘉看了一眼寻求帮助，奈何郭嘉原本就被她脱线的行为搞得头大，也不擅长应付莽汉间的突发事件，摆摆手，示意她先随机应变。

沈歆心知此刻肯定跑不掉，遂抱拳对许将军一礼道：“回将军，我叫吕青，是步兵营的新兵。”

“竟然还是个新兵？”许褚听罢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乐呵呵地摸了摸腮帮子上粗厚的短胡，笑道，“看你动作还挺利索的，不知身手如何？”

“这……”沈歆心虚，摇了摇头如实道，“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

那壮汉听沈歆自曝身手差，而自己刚刚被她一掌劈脱了手，这不是摆明了说自己还不如她这个身手差劲的瘦猴精，当下不服起来：“你可是瞧不起我？不如你来和我比一场，让大家见识见识你身手到底如何。”

许褚自然是乐得两人一较高下，点头赞同：“我看可以。”随后又琢磨着生怕和刚刚那样坏了规矩弄伤这小矮子，便又强调交待：“切莫再像之前那样，一定点到为止。”

“是！”壮汉领命。

台下郭嘉听罢站不住了，沈歆就算有些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毕竟是名女子，怎好的和男子打斗，倘若伤着，带去就医，身份便更容易暴露，怎样想都深觉不妥。

“许将军！”郭嘉拨开人群，从台侧绕至许褚处，推手一礼。

许褚见是郭嘉前来，更是高兴了三分，急忙回礼道：“原是郭先生来了！”接着转头吩咐士兵：“赶紧上座！”

郭嘉此刻只一心想阻止事态发展带走沈歆，并不打算多留，推脱道：“不必，我来是想……”

可沈歆这头反是像没看见他一般，不由分说撸起袖子走到擂台中央，冲着那壮汉大声挑衅：“来战！”

壮汉嗤鼻冷笑：“我张猛领教了！”

许褚闻见更是来了兴致，猜想定是非比寻常一战，怎能错过，遂扯住郭嘉将他按在座上，笑着劝他道：“先生莫慌，有事也先看罢这场再说！”

“可……”郭嘉淡定不能，又想说什么，但全场的视线已全聚集在擂台上，任他也劝阻不动，遂不得不耐着性子稳坐观看。

只见张猛也同步走向擂台中央，与沈歆互行了个不屑一顾的抱拳礼。

铜锣震响，比赛开始。

张猛一抖浑身横肉，双拳紧握交错摆至身前，没想就这眨眼功夫，眼前忽的一明一暗，沈歆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冲了过来，一击虎拳直袭面门。

张猛只感到额前一凉，心下一惊，连忙手臂去挡，这一拳便只中了手臂，力道之大使他撼身后退三步有余，霎时令他觉得自己莫非换了对手。

沈歆实是知道自己耐力过差打不得持久战，便将这第一击集中力量打过去，没想收效甚微，果断放弃连攻机会，跃步后闪到安全距离外，重新稳住下盘，调整呼吸。

“你怎得先动手了？！”张猛气不过自己被突袭，气急败坏。

沈歆听得好笑，冷哼一声：“比武已经开始了，动手总要有个先后，我看你忙着拗姿势，就先替你打一拳。”声容轻挑，给张猛原本的火气上又浇了层油。

张猛怒喝一声，拔腿举拳奔来，速度虽不及沈歆快，但力道在沈歆之上。

沈歆本就不擅防御，这张猛拳拳带风，招招连贯，沈歆除了躲闪，竟寻不得几许机会进攻，半晌下来，动作明显变得较刚才有所迟钝。

突然听得一声闷响，张猛一记实拳不偏不倚打在沈歆胸口上。心脏一瞬麻痹，整个胸腔仿佛猛地抽干了气，沈歆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算没有摔倒，跟着一口凉气灌入五脏六腑，忍不住一阵咳嗽。

时有缓和，两人便又剑拔弩张冷眦相对。沈歆不明白自己这正乱阵脚的时候，对面为什么没有攻过来。

周围的观众一片凝息，两人表面实力悬殊本是一眼便可知的，然而经过方才十几个回合，已经没人再敢妄断台上输赢，只暗自寸着劲儿，琢磨下面该有的一招一式。

郭嘉亦是神情紧张地盯着台上一举一动。旁人眼中不过是两个男人间的切磋，可在他眼里，这场比试是跨越性别障碍，冲破一切制度的较量，将礼教禁锢的枷锁抛却一边，以女性的姿态抗衡世人嵌在骨子里的律条传统，继以衍变万千。

他并不觉得此事荒唐无稽，恰在沈歆中招一刻，他眉头如抽针收线般紧皱难平，一把汗捏在手中，眼里不再是千篇一律硬冷肌肉的碰撞，凭添了几许烈火娇红，在这肃穆军营里铺染一丝别样的生机。

台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哈哈哈。”张猛得势大笑，看着满面煞白的沈歆，傲睨自若地抬起左臂勾了勾指掌，“我当你有多少能耐，如此看来，不过都空在嘴皮子上！”

看着张猛得意的样子，沈歆抿着嘴眯起了眼。如果方才张猛冲过来攻击自己，眼下她怕是早就趴在了这擂台上，但是他不仅没动，反而不合常理地出言挑衅她，究竟是太自信还是为了刻意隐瞒什么？

张猛的右手背在后面紧紧贴着脊梁骨，重新调整呼吸后，恢复了进攻姿势，蓄势待发。

“原来是这样。”沈歆一笑，好运气果然还是站在她这一边。

却见张猛右手手腕上一痕红印，甚至看得到的肿胀，定是之前沈歆救尤哲时在他手腕上狠狠一劈所致，而后张猛打她那一拳又令他手腕加重了负担，剧烈的疼痛没有让他借势再攻过来。

“继续！”沈歆站直身子，等待接下来的挑战。

这一次张猛先发制人，一个箭跃突近沈歆正面，直击一拳，沈歆侧头躲过，耳边一刹风啸，那手腕上的红印子离她的鼻尖不过一寸。

“果然。”沈歆勾唇一笑。

下一瞬，张猛只觉手腕一紧，疼痛感瞬间麻痹了整条胳膊，心道坏了。不过眨眼功夫，沈歆不知何时竟紧紧钳住他手腕，随后沉身穿过他手臂，绕到他斜后方，一勾一拧，张猛便整个人被沈歆钳在了手下，略一受力，身体便咣当一下跪了下来。

台下顿时响起阵阵叫好声。

如此实力悬殊的对战，出乎意料来了个大反转。

郭嘉暗自舒了一口气，才发现双手的关节被他攥得发白。

实在是太胡闹了！

难道她就一点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吗？如此放肆招摇，万一被人识破身份，就算有十个他也救不了。

看着满场的鼓掌欢呼，郭嘉只觉得郁闷异常。

事情真的是越来越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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