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白门楼

一缕温暖的阳光隔着镂空的窗扉照射在花罗的床幔上。苏晚从黑暗中渐渐苏醒过来，隔着眼睑便能感受到这一缕明亮，她缓缓睁开眼，花罗上细细密密的斜织丝线遮挡在她面前，隐约看到一位男子正坐在花罗床幔的另一侧，窗外阳光铺满他整个后背，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一般。

苏晚伸手抓住床沿，慢慢坐起身。

郭嘉听到床上有动静，放下手中书简，顺手将床幔撩开一半，看见苏晚已经坐了起来，微微一笑：“你醒了。”

他撩床幔的动作很轻很慢，但还是吓了苏晚一跳。

苏晚看见他，慌张抱起被角缩进床的另一侧，一言不发地盯着郭嘉，眼神里尽是惊恐。

郭嘉只好收手退开，重新回到座位上，用最为柔和的语调与她讲话，尽量使她不再害怕。“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怎样。”他轻声道。

苏晚抱着被子偷偷对他观察，停了片刻，才用极细微的声音问他：“曹操是不是把我……给你……”

“不是的。”郭嘉截住她的话，“我对你并无非分之想，只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才没有拒绝。”

“特殊原因？”苏晚疑惑不解。

郭嘉又道：“你可认识沈歆？”

“沈歆……”苏晚低声呢喃了一遍，脑海中不断搜索这样一个名字，奈何实在没什么印象，于是摇了摇头，“不认识。”

郭嘉纳闷儿地皱了皱眉：“那你记不记得当初你被贼寇劫持后，在小树林中遇见一位女子，她原本想要救你，却没有成功？”

听到这个，苏晚才恍然大悟，点点头：“我记得，难道是……”

“是了。”郭嘉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似的，“沈歆为了找你，不惜冒险女扮男装混进军营里，就为了能跟我们一起来这徐州救你回去。”

“她当初是答应过我，但我竟没想到她会为了兑现承诺，做到……这种地步。”苏晚一时间错愕至极，她完全想不到也不敢想，那个不过与她半面之缘的女子，居然为了救她一直找到了这里。

郭嘉淡淡地笑了笑：“等你见了她，或许就不会这么奇怪了。哦对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她，现在应该差不多快要到了。”

“嗯。”苏晚应道，已经不像方才那样紧张，放下怀中的被角，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在床中央，舒了口气，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要不要吃些水？”郭嘉很快猜到了苏晚心思，一边询问着，一边起了身，走到桌边，从桌上的托盘里拿出水壶和一只杯子，往杯中倒满水，走到床边，把水递到苏晚面前。

苏晚并没有立刻接去，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拿着杯子的手看。

郭嘉的手修长而白皙，指节分明，煞是好看得要命。

苏晚不敢多看，小心接过杯子，她的指尖不小心碰上他手指，他的温度蓦地像春天的花蕾一般在自己指尖绽放开来，她羞怯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正撞上他低着头看自己的视线，心口突然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顿时乱了心弦。

“谢谢……”她急忙收回目光，捧起杯子，小口细啜，将这水吃得很慢很慢。

忽得门外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郭嘉一笑，重新坐回位置上，目光投于房间入口处。

很快，门就被一把推开了。

“先生！听说你找到苏晚了！”门外正是急匆匆赶来的沈歆。

郭嘉手心虚握，掩口轻咳一声，用眼神指了指床。

沈歆喜出望外，急忙进到屋中，转身将门关紧，小步跑到床边，半挽的床幔后面，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进入她视线，正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找的人。

沈歆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不知所措起来，觉得一把抱住她不太妥，拉她的手好像也不合适，搁在半空的手一时间不知道往哪放，脸上浮满了尴尬的笑。最后只好抓了抓脑门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拆开将里面一枚被勉强修好的紫宝金钗放在苏晚手边。

“你还记得我吗？最近过得还好吗？吕布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啊！抱歉啊，我答应你要救你的，却拖了这么久，一定害你吃了很多苦吧。”

原本苏晚还很奇怪为什么沈歆会为了她拼到这种地步，现在看来，她已经完全可以理解了，沈歆的仗义和信守承诺犹如这深冬里的一盆炭火，迅速融化掉她心头久久不销的积雪。

她忍不住笑出声，可是泪水却止不住往下淌，啪嗒啪嗒落在床上。

“谢谢你，沈歆。”苏晚哭着笑道。

“好了好了，苏晚你不要哭了。”沈歆替她擦掉眼泪，却是立马又有泪珠滚落下来，莫名让沈歆心疼不已。哭得这么伤心，一定是受了很多的苦，可是她又不太会哄人，只能探身过去抱住苏晚的肩，一面哭笑不得地朝坐在不远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郭嘉猛丢眼色。

“怎么办啊？！”沈歆比了个口型。

郭嘉笑着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处理不了这种事情。

沈歆的眉毛都快要拧出一个八字，苏晚再这么哭下去，她自己怕是也要跟着一起哭出来了。

“快通知主公，吕布抓到了！”屋外忽然传来人声。

沈歆和苏晚不约而同身子一僵。

“他这也太倒霉了吧？！”沈歆忍不住开口抱怨道。

郭嘉见她如此说，心下一沉，便想到她必是在外面已经碰到过吕布，两个人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沈歆拍了拍苏晚的背：“你等我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这会儿出去你就不怕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吗？”郭嘉睐着沈歆，并不赞同她出去。

沈歆有些为难：“先生你可能不知道，刚才我在街上差点被一匹疯马踩死，幸亏得吕布相救我现在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

“但是敌人就是敌人。”郭嘉打断她的话，态度坚决，“更何况他已被抓，是生是死全由主公做决断，我们左右不了。”

“这我也知道。”沈歆低下头，没了方才的劲势，“不过你不让我出去看看，我是不会死心的。”

“……”

沈歆就是这么个脾气，郭嘉奈何不得，只好由着她出了房门。

“先生，吕布被抓到之后，曹公会对他怎样？”沈歆走后，苏晚朝郭嘉弱弱地问道。

郭嘉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敢确定。”

“可不可以留他一命？”苏晚试探着向郭嘉请求。

郭嘉没作答，只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而后嘱托了苏晚一句：“你在这里不要出来，我过去看看。”

苏晚点点头嗯了一声，目送郭嘉离开。

郭嘉其实并不担心吕布会被如何处置，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沈歆那个过度有恩必报的性子。倘若她看到吕布要被处死，一定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白门楼上，吕布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柱子上。

曹操笑眯眯地上到楼上来，身后多了三个人，这三人均是容貌不凡。

一者长相温和，一对大而厚的耳朵尤为显眼；一者长髯及腰，面色赤红，剑眉凤眼；一者俊朗儒雅，唇红齿白。三人正是早前投奔曹操的刘备、关羽和张飞，得知吕布被擒获的消息，三人便一同前来看望。

“你们快给我松绑！这绳子太紧了！”吕布还在不停挣扎，看见曹操来，竟也不显得害怕。

曹操哈哈一笑：“绑虎安能不紧呀？！这绳子我可不敢松，奉先不若先消消气，咱们再谈松绑之事。”

吕布一听原来和曹操还有得商量，不觉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明公可否考虑考虑与我一起？”

“一起什么？”曹操笑道，语气不可捉摸。

“与我一起争霸这天下。若留我在明公身边，我率领骑兵，明公率领步兵，咱们岂不是强强联合，这天下还愁得不到吗？！”吕布直言不讳，与曹操商量。

是的，吕布如此一位悍将，曹操若得之，必定如虎添翼，战场上有吕布打头阵，那岂止势不可挡，直接碾压过境也不无可能，这么个香饽饽，曹操光想想也忍不住要吞口口水。

“嗯，听起来的确不错。”曹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旁的刘备悠悠朝曹操看去一眼，冷笑一声。

曹操见刘备笑得意味深长，忽然想听听他的意见，抬手一请：“使君所觉如何？”

刘备浅浅地瞥了吕布一眼，不慌不忙地向前站出一步，提醒曹操道：“曹公可是忘了丁原和董卓？”

此言一出，吕布脸上笑意全无，嘴角陡然一僵。

曹操经刘备这么一提醒，才幡然记起，吕布曾两次叛主。倘若到他手里，他也没有十分把握可以不会重蹈其二人的覆辙。虽然吕布是个香饽饽，可惜带了三分毒，杀了可惜，留着却无异于养虎为患。琢磨再三，尽管不舍，还是狠了心摆了摆手，下令道：“将吕布带下去，斩。”

即刻便有两位士兵走来，钳住吕布左右双臂，朝白门楼下押去。

“刘备你这个小人！忘恩负义！大耳贼，你不得好死！”吕布的骂声响彻整个白门楼。

不远处，沈歆躲在墙后，将眼前的一切都看在心里，就在吕布被带下白门楼时，她便跟着躲进了墙角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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