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多行不义

苏晚沈歆的归来，让久久归于沉寂的郭宅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欢喜，有人愁。

隔了老远，就看到安瑶独自一人，披着件海棠红的莲蓬衣，站在大门口的石阶上踮着脚尖朝他们归来的方向眺望，看见郭嘉从街角而来，又高兴又局促，绞着袖子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边。

郭嘉加快脚步，来到安瑶面前，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安瑶肩上，细心帮她系好，嘴里不忘埋怨，可一字一句却满是温柔：“夫人何故站在外面等着，我既回来，自然第一个去看你。”

安瑶腼腆地低下头，抿着嘴笑得羞涩：“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

“走吧，我陪你进去。”郭嘉扶过她的肩。

然而安瑶扭身朝后面看了一眼：“我刚刚怎么好像看见沈歆她……”

话说一半，她惊喜地看到跟着郭嘉从前面慢悠悠走来的竟然真的是沈歆，原先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沈歆一身男装打扮，人也晒黑了不少，她险些没认出来。

“夫君，你真的把她找回来了！”安瑶意外笑得开心。

郭嘉淡淡一笑：“我答应过你的。”

安瑶从郭嘉臂弯中出来一路小跑来到沈歆面前：“沈歆，你、你回来了！”

“夫人气色看来不错。”沈歆笑道。

安瑶羞涩一笑，随后就看到沈歆身边站了个陌生面孔，着实是个惊艳的美人儿，怔怔看了两眼，表情渐渐变得不自然起来：“这位是？”

沈歆随即将苏晚介绍给安瑶：“夫人，这位是苏晚，是在徐州救下来的，因为无处可去，所以就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苏晚朝安瑶垂眸敛身屈膝一礼：“苏晚见过郭夫人。”

“不必多礼了。”安瑶笑了笑，“外面冷，要不……我们先回去说话？”

苏晚抬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安瑶，这位郭夫人当真没什么架子，看起来并非难以相处之人，遂稍稍放下心来，随着几人一同进了大宅。

听说沈歆回来，微云和祥兰气得嘴都要歪了，两个人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把她给赶了出去，怎么偏偏又跟着家主回来了，一时以为莫不是有人传了谣言，刚听闻家主入了宅门，二人就急急忙忙迎了出去欲要一探究竟。

刚进前厅，就看到郭嘉与安瑶在堂上坐着，老管家领了一个极其好看的陌生女子站在堂下，而沈歆则站在家主身边，一口一个先生叫得那叫一个亲切。

“先生，我这次回来，是不是还干以前干的那些活？”沈歆从老管家手中接来泡好了的茶汤，凑到嘴边稍稍吹了一吹，递去给郭嘉。这几个月来倒真是侍奉他侍奉惯了的，每个动作都极为自然，却当即让一边的微云祥兰看红了眼。

祥兰最是气不过，这分明是跟她抢事情做，急得上前一步伸手拦在沈歆前面：“你是什么身份，也配给家主……”

话没能说完，身后就被微云一把攥住了衣角，暗地里向后扯了扯，祥兰到嘴边儿的话才算没有彻底说出口，微云对她使了个眼色，祥兰这才注意到郭嘉眼中已然显露出不悦之色，心里头咯噔一下，再不敢说话。

沈歆嘴角一勾：“抱歉，这些日子习惯了，方回来，一时间忘了自己身份低微，干粗活的手怎能侍奉家主呢。”她呵呵一笑，表面上虽是自嘲，实则把祥兰没出口的话一字不落全讲了出来，她不是想说吗，何不摊开了说出来让大家都听一听这笑话。

祥兰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斜着头不敢看郭嘉表情。

郭嘉从沈歆手中接过茶汤，浅浅啜了一口，放在身侧矮桌上，手指轻轻叩着桌角，细想了一会儿，抬起头谓老管家道：“此番离家多日，家中可安好？”

老管家负责整个郭宅的总体事务，对宅中的一切都心知肚明，家主是什么脾气他了如指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中清如明镜。眼下祥兰已经唐突了家住，宅中又来了个名叫苏晚的新人，而沈歆这么些日子似乎一直陪在家主身边，家主对她的态度也和以往截然相反，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隐约觉得这宅子怕是要变天。

“回家主。”老管家躬身一礼，“家中尚且安好，用度一类仍由微云经手打理，我再做审核，未曾出现什么纰漏。只是……只是夫人的身体一直欠佳……”

“哦？”郭嘉听罢，转头看向安瑶，面有忧色，“夫人身体可好些了？”

安瑶没有立刻回答，转眼看了看沈歆。

沈歆心里纳闷儿，好端端的看自己做什么，莫不是微云在场她连话都不敢回了？这怎么行，她看了眼安瑶，浅浅对她一笑以示安慰。

不过这一笑，对安瑶来说更像是一颗定心丹，她继而眼睫低垂，眼眶蓦地一红，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委屈，泫然若泣：“身体倒是越来越差了，前几日晚上受了凉，兀自躺在床上……睡了几日，不大见好转。”

平日照顾安瑶的可是微云，这几句话分明暗示微云没能好好照顾她，让她自己躺在床上熬着病，甚至连医者都没叫一个给看看，沈歆不得不服气这暗箭放得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她走之前，安瑶明明还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她该是怎么也想不到，其实是她刚刚的一笑怂恿了安瑶，安瑶才想到要这么说。

郭嘉皱着眉看向微云：“你是怎么照顾夫人的，生病了就让她自己这么躺着？叫医者瞧了吗？”

“家、家主……”微云腿一软就跪在地上，连连冲郭嘉磕头辩解，“我想着夫人不过是宿疾，多吃些好东西补补，休息几日便好了。”

沈歆冷冷一笑：“又是被吃了一半然后兑了水的吗？”

“你怎么血口喷人！”祥兰平日里脾气不小，脑子偏偏配不上她这脾气，听到沈歆补刀告状，气急败坏，连忙把话截了去，跟着就在郭嘉面前装起可怜来，“家主，我跟随您这么久，您可要信我啊，我当真是冤枉的！”

“我又没具体说是谁，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沈歆哂笑道。

祥兰顿时脸色一白，噤若寒蝉。

郭嘉从桌上拿起茶汤来又浅浅吃了一口，双眼愈发深邃。

祥兰暂且不说，这自己脚边跪着的微云当初随着安瑶一起来到这郭宅，初时他只觉得微云能干，又得人心，没多久这宅中多数家婢都以她马首是瞻，甚至连自己身边的祥兰也跟她分外亲近。安瑶身体素来不好，不能受累，老管家又年事已高，自己才破格允许微云代替安瑶掌管府内大小事务。这么多年以来，好歹差强人意没出过什么大乱子，没想背地里竟如此欺主罔上，当真是他看走了眼。

“高礼。”郭嘉唤了管家一声。

老管家连忙向前走了两步：“请家主吩咐。”

“从今日起，就由苏晚代替微云照顾夫人，家中大小事务就先劳烦您多操些心。”郭嘉道，“至于沈歆，近些日子在军营我也习惯了有她在旁，便继续跟着我罢。”

老管家领命点头，随后看了看旁边的微云和祥兰：“那她们……”

祥兰欲言又止，郭嘉显然已经有所打算，她们只能认命拒绝不得，她更是怕极了自己再说错话，只跟着微云一同跪在地上，连连朝郭嘉磕头。

“您看着安排。”然而郭嘉并不看一眼，只不咸不淡地抛下这句话，随后携了安瑶的手，一同离开了前厅。

“可恶。”微云伏在地上，低声咒骂。

沈歆经过她时，刚好听得这二字，蹲下身冷冷地望着几乎卑躬到尘埃里的微云和祥兰：“好心奉劝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之前的事我不计较，但不代表我不记仇，但凡你们为人做事收敛一点，我想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沈歆说罢，也离开了前厅。

“沈歆，你给我记着！”微云在她身后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眼中戾气犹如飞刀一般，恨不得将沈歆射杀得千疮百孔。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微云祥兰再恨，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兴风作浪。

最轻松的还要数安瑶，终于摆脱了微云的魔掌。

新来的苏晚虽对家务活生疏，但是学得很快，话不多，人却一丝不苟从不含糊。

而沈歆呢，现在已然完全代替祥兰，侍奉郭嘉左右，但也会时不时忙里偷闲做些好吃的带给安瑶，讲一些她以前闯荡江湖的趣事来哄安瑶开心。

安瑶将这两人待作自己亲姐妹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乐意与二人分享。

自打沈歆与苏晚来了之后，整个宅子仿佛脱胎换骨了似的，再没了往日的死气沉沉，偌大的宅院总算有了人间烟火气息。这两个人，一个好动，一个好静，一个飞扬跳脱总能发现稀奇古怪的趣事，一个温顺内敛待人接物犹春风和煦。

新年将至，大雪纷纷，白了满墙满院。

郭嘉站在回廊上，远远地望着沈歆和苏晚抱着成山的年货在各个房间进进出出，搬着凳子跳上跳下，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期待新年的到来了。上次像这样站在这里看着身边的人忙忙碌碌守岁迎新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那年的雪也像今天这样大，这样美，遮掩了这世间所有的污秽。

“看来这次的年要比往日的都要热闹了。”他伸手接住一片落雪。

有风吹过，卷起满地梨花白，将门上的桃符映衬得越发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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