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乐二年二月初九,庚辰日,坤宁宫
华灯初上的时候,整个宫殿内外也变得愈加的热闹了。手捧朱红色礼品盒子的徐妙锦刚踏入那扇红漆黄钉的宫门,且听到有内官人朗声念到:“金吾左卫指挥佥事刘本,礼贺翡翠玉镯一对;羽林前卫指挥佥事罕秃哈尔,礼贺白银器皿一套……”
乍看那彩礼台上,大大小小的格式盒子都快堆成山了。台前有一方桌,桌前两人,一人负责收拾受邀贵客们的礼品,将其列在清单上,一人负责高声唱响,招待来宾。徐妙锦排在后面,看之前有一人递上了自己的盒子,接过礼盒的内官很是对他恭维笑道:“哟,这不是邓国公吗?今天皇后娘娘寿辰大喜之日,国公献上的东西怕不是要惊艳到咱家了。”
“公公说笑,不过是为臣子的一点心意罢了。”被唤作邓国公的那人大袖袍子一甩,合起手中折扇便命旁边的宫女将带来的东西从礼盒中取出展开。内官眼中闪烁精光,连连夸赞他几句,便继续念唱:“京城锦衣卫指挥使邓源,礼贺五色祥凤绣刺一副。”
那刺绣一展开就引得所有人赞不绝口,徐妙锦远远的一看,心里也不禁叫绝,其针法巧妙,绣工精准,色彩虽明亮华贵却不失淡雅之风。刺绣主体是一只攀上云霄的凤凰,以红,黄,绿,白,黑五色针线勾出冠头,羽翅,蛇颈,龟背,凤尾。形似仙物,有色泽素雅墨云相伴,又有底端石川河流镶嵌,是为一副巧夺天工的刺绣。
再转向看那人,不说有儒家君子风范,可也算得上风度翩翩。那内官刚刚的一席话就让徐妙锦回想起来了,此人大概就是开国六公之一的卫国公后继之人——邓源。说起这个道貌岸然的朝中权贵,徐妙锦自是再熟悉不过了,洪武三十二年,卫国公递来婚书一封。洋洋洒洒一篇美文之下,执意想要娶进徐家四女儿。眼前这个人,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大概现在就是自己的配偶夫君了。
一切都得从哥哥锒铛入狱开始说起,听闻自己的兄长被当今圣上治罪,原本都开始在择日迎亲的卫国公府立刻态度大变。虽然没有明着说毁约,但意思却是如此。徐妙锦倒也不曾憎恨他,毕竟有了婚约又被辞掉对女家来说是一件很不齿的事情。可如果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一下,徐妙锦扪心自问,可能做出的事情比他高尚不了多少。
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整治以奸相胡惟庸为首的奸恶之臣,在大明全境颁布《昭示奸党录》,而这名录里韩国公李善长一家赫然在列。也就是这一份名录,硬生生让太祖高皇帝斩掉了当时卫国公,也就是现在邓源父亲的脑袋。原因很简单,卫国公娶了李善长的侄女为妻。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如此一来,邓源毁掉婚约也就变得情有可原。然而,徐妙锦纵使再能理解他的难处,当两人再度相逢的时候,心里也是有了些许的陈杂,很不是个滋味。
“哟,这不是皇后娘娘最疼爱的妹妹吗?”一句有点牙酸的话把徐妙云的思绪给打断,回神过来的时候,那笑眯眯的内官太监弓着腰,看脸色几乎有些谄媚的对着徐妙锦。
“姐姐生辰,大哥有病缠身不便来贺,我便替他过来了。”徐妙锦把自己的礼盒放在桌面上往前推出几寸,那常在宫中行事的内官听后也有些明白了其中源头,只是很轻微的叹息了一声,打开徐妙锦的礼盒后朝旁边记录的那人唱念:“魏国公胞妹,庶人徐妙锦礼贺白玉如意一对。”
唱罢,连忙招呼过几个宫女将徐妙锦带到茶室中歇息片刻。晚宴可能还需一些时候,徐妙锦进了殿堂,聚集在这里的朝中权贵多如牛毛,其中还不乏像徐妙锦这样出身高贵的命妇。
“这不是哪家的小谁么,你家哥哥可是到了?”徐妙锦刚找了个靠木窗的位置坐下,还没等端起案桌上的茶碗,一声戏虐之语就从背后传了过来。
徐妙锦见来人打扮并不浮夸,隐约还有些文雅之气。只是这很不礼貌的调侃之语让他和这身衣服有些不太般配,未等徐妙锦开口,那刚刚献了苏绣的邓源就走过来一把扯住这人的肩膀严厉说道:“九江,别去欺负她,你也不看看自身处境。现在还说这种轻佻之语,找死啊?”
这一通有些责备意思的话语似乎让对方毫不在意,只是用手拍了拍邓源拉扯自己肩膀的手背回话:“哪能啊,我这不是关心徐妹妹嘛。我家老爹死的早,不过弱冠之年就承袭爵位。这徐妹妹与我倒是同一类人,可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个反复无常的世道,且行且珍惜。”
邓源冷哼一声,笑骂:“你倒是会说,不是我说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当初的意气风发哪去了,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九江吗?”
这人似乎很不愿意被人提及他的过去,一听邓源这话就拉下脸来。整个眉目阴气沉沉的,一手扒开邓源伏在肩膀上的手腕,“无趣,跟你这无趣之人没什么好说的。今日岂非昨日能与之相比,徐妹妹,我等下再来找你,定要等我。”
对徐妙锦露了一个傻乎乎的甜笑,那人便独自离去了。待他走得远了,徐妙锦才发问邓源,“此人是谁,是何来头?”
邓源有点怒其不争的回答:“还能是谁,李家之后的小子。名讳景隆,近些年来是越来越有些不像话了。”
徐妙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能逼得当今圣上班师回援的狠角色,当年这李家小子的事情徐妙锦是听兄长说过的,奉旨讨伐当今圣上的时候,李家小子来势汹汹,差点把燕王的老巢北平城都给一锅端了。想来也是在诸多藩王里,燕王的名声最大,李家小子对此也是忌讳,最终把这本能平叛的大好局面给丢个精光。
“想来也是郁郁不得志吧,这样的人,如今的朝堂还少吗?”徐妙锦的这番话有点让邓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望着徐妙锦那深邃,空灵的明亮眸子,邓源心中腾升起一股莫名的尴尬,把话题扯开,“咳咳……嗯,那个,最近过得还好么?”
徐妙锦有些愣神了,她对邓源来说几乎是不存在什么感情的。毕竟嫁夫这种事,徐妙锦依旧认为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出来的。只是这一声问候让徐妙锦有了非同一般的感受,类似心有灵犀,但又不太好表达出来。“嗯……都挺好,挺好的。”徐妙锦也变得吞吞吐吐。
这里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那里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诸位贵戚,大人,这晚宴就要开始了,还请移步坤宁宫正殿。”手持拂尘的老太监走过门槛,和颜悦色的对这一干人等说到。
“还等什么?徐妹妹,咱这就走吧,今天是娘娘的生辰。也该好吃好喝一下。”刚刚离去的李景隆现在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徐妙锦身后了,对于这种可以算得上是骚扰的举动,徐妙锦竟然也没回绝。不过她旁边的邓源则有些苦笑的摇了摇头,这人怎么像块狗皮膏药似的,一旦沾上甩都甩不掉。
众人尾随着那老太监到来坤宁宫的正殿,按长幼秩序排桌子坐好。徐妙锦沾了皇后的血亲关系,她被安排在正中央最前面的那桌。这里是给皇族血亲准备的,那邓源和李景隆却被安排的远远的,靠近门口的桌子,再往后就是那些朝中大臣们的坐席了。
徐皇后出来的时候,满朝文武,贵戚命妇皆是对其行礼鞠躬,只等徐皇后发了话才敢坐定下来。在自己的寿辰宴席上见到妹妹,徐皇后自然是很高兴的,拉着朱高炽手就说:“快来见见你这姨娘。”
朱高炽正当血气方刚之时,当初随永乐皇帝镇守北塞的时候,硬仗恶仗抗下不少。这年纪轻轻的面孔也就让岁月留下了道道疤痕,看起来也是英武了许多。
“晚辈见过姨娘。”朱高炽拱手作揖的时候心里也曾暗自想到,母后平日里没少在自己耳旁说起这位姨娘,都说她长得年轻丽质。如今才得以见到真面目,这年纪与自己想来也差不多。
“皇子气宇轩昂,我本是一届命妇,哪能受得起这般礼节。想来也是姐姐平素里教子有方,日后必将成就一番事业。”徐妙锦扶住朱高炽的身体坐下,那徐皇后也多欣慰,不过在这温情的场面中,忍不住连咳了几声。
徐妙锦刚想提醒姐姐多注意自己身体,走廊一侧又有内官声音响起。这次是永乐皇帝来了,众臣顺势就要跪下参拜,大步流星进入正殿的永乐皇帝挥动宽肥的衣衫大袖示意列位臣工今晚不必拘礼太多。
徐妙锦侧头望去,那饱受风霜侵蚀的脸庞流露出一种威严的气韵。自从他登基以来,徐妙锦虽然多在宫中走动,但也未曾见过皇帝一面,今日才算得上是看清楚了永乐皇帝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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