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皇后常跟朕提及的那位魏国公妹妹?”永乐皇帝才刚刚坐下来,就迎面问他身旁的徐皇后。徐妙锦对永乐皇帝的这番问话很是反感,哥哥自从出狱后,是他亲手削了哥哥的爵位,如此一问,倒还真有些让徐妙锦难堪。
得到了徐皇后肯定的答复,永乐皇帝也是微微一笑。他看向徐妙锦的时候,发现此女子与其他命妇似乎不太一样。眉目间透露着一股儒雅的气质,皇后寿辰之日永乐皇帝自然不好多问徐妙锦的家事。
在举杯交错的时候,永乐皇帝忽然听到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回首望去,见是西平侯沐晟举杯向皇后娘娘祝贺。今日的沐晟还特意穿上了一副大汉将军甲,很是八面威风。
金光灿灿的凤翅盔包裹着成熟帅气的脸颊,孔武有力的身躯被罩甲遮盖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是多年以来在军营行伍之中捶打练成的。
“景茂别来无恙,你我岁数相差无几,又是守卫我大明边关的重臣,快些坐过来,让朕好好看看。”永乐皇帝特意让沐晟坐在自己右手边,与徐妙锦恰好面对着面。席间互相点头微笑,却不曾想到永乐皇帝一把抓住朱高炽的手腕说:“快来见过你沐叔叔,他和你一般年纪的时候,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悍将了。就连你爷爷生前在世,每每提起你沐叔叔都是赞不绝口,兵法战法上,你可要多多向你这位叔叔请教一二。”
朱高炽再次起身对沐晟拱手作揖,这位年轻力壮的西平侯连忙与朱高炽客气了几句。待双方都坐下时,沐晟才慢慢回答朱高炽的问话,“皇子既问兵法,依我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来看。这兵在精而不在多,将领的特点决定了他能带什么样的兵,打什么样的仗。这么说吧,当年我随先父入滇讨伐残元余孽,此役大胜无非有二,其一,先父历来做事雷厉风行,自然行军也是兵贵神速,当我大明威武之师挺进云南曲靖地界的时候,那前元的兵卒尚未全部集结。”
说到这沐晟特意停顿了一下,再看皇子朱高炽。那脸上布满了悉遵教导的神态,这桌上的所有人也在洗耳恭听,沐晟这才又开了口,“嗯……其二,就是兵法常见的虚实变幻。两军对持白石江畔的时候,先以虚招惑乱元军军心,再以大军强渡白石江击溃。这就像历史上韩信给西楚霸王上演的四面楚歌,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只要让对方军心不稳,你就赢了大半。招安,谣言,恐吓,断粮,什么好用你就用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哪怕下三滥的手段也未尝不可。”
正当沐晟口沫横飞大讲特讲之时,还是徐皇后轻轻挽住永乐皇帝的胳膊肘说话,“西平侯多年征战,自当是一身兵法诡计。可这宴席上净说这些刀兵之事,怕也有些不妥啊。”
听得徐皇后提醒,永乐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原本就是皇后的千秋节,说这些却是有点不合适。若不是他爱子心切,希望朱高炽早日能有所称就,必然不会这样冒犯自己的皇后。
而朱高炽也是如获至宝的把这些话全都记下来,那日李景隆率军来攻。诺大的北平城里只有他一人支撑局面,数十万人的轮番攻城,差点让他不知所措,好在守城将士多是自己父亲的亲信兵卒,自己也仅仅只是做到仁义这一条,却能让北平固若金汤。
若是那李景隆胆子再放大一点,恐怕城破只是时间问题。而自己兴许早就成了刀下鬼,也就是这么个教训,才让朱高炽倍加珍惜这些前线将帅拼杀出来的成功经验。
大概也是没注意道姐姐的表情,刚刚听得入神,徐妙锦突然心里就窜出一股莫名的激动。附言沐晟:“西平侯所言极是,什么样的将决定了能打什么样仗。古人也曾说过,非陇西之民有勇怯,乃将吏之制巧拙异也。故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徐皇后也开始皱了下眉头,轻轻呼喝了一下徐妙锦。这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脱嘴出来的,这种感觉就像是恰逢知己那样。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徐妙锦也悄悄的把头底下了几分,不再言语。
永乐皇帝初看这女子气质非同一般,此间又有这番论调,也是更加好奇了几分,这其中又微微掺和了一些惊奇在里面。如此一来,自己这位皇后的妹妹定然不是那种只会蹲在闺房里勤劳于女红的俗流,再看徐妙锦时,永乐皇帝心中悄悄闪过一点灵光。
“皇后那本《天玄策国》是否也还保存妥当?”永乐皇帝微笑询问,徐皇后笑颜附答,“陛下你怎么忘了,这书之前就交付给你,如今却来查问于我?”
永乐皇帝当然记得,此书是自己的岳父,大明首代魏国公徐达亲自撰写。以自己兵战经历为基础,整合了自先秦至西汉开国为止的各类学说,所讲也大多是行军技法,上国谋略。
此书被传于徐皇后,在永乐皇帝还是燕王的时候就交到了他手上。通篇阅读下来,永乐皇帝更是拍案叫绝。也是凭得此书,永乐皇帝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无往不利。
然有一个问题也随之浮出水面,即是整合,为何却只止于西汉初?又为何书名会偏偏取一个这样的名字,既然有策计问国,何尝不会有民事,军略等等这一切与之相关的事情?
这些问题永乐皇帝之前也曾单独询问皇后,可结果只是换来皇后的摇头。如今永乐皇帝说的这句话,自然不是简单的询问一件事情,更有几分敲打徐妙锦的意思在里面。
“哦?徐姑娘也懂得兵书,不愧为将门之后。是沐晟刚刚班门弄斧了,而后还得多请教诲。”沐晟是没有皇帝那么多心思的,只是听了徐妙锦的这番话眼睛亮丽不少。他自然知道这段话出自《言兵事疏》,是西汉时期,有大汉帝国智囊之称的晁错上书给景帝的兵法。
而徐妙锦摘取的这一段,恰好就是匈奴合围陇西地区。却不想这小小的陇西竟然能将匈奴骑兵打得望风而逃,晁错认为这就是带兵的将军们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西平侯说笑了,我一届女流,既上不得战场,也没碰过刀枪。只是读过几本书,也学着人家坐而论道罢了。西平侯的军功战绩,朝堂之上人尽皆知,还请不要再讥讽于我了。”徐妙锦也不知道是没听出永乐皇帝的话外之音,还是听懂了压根装糊涂。看她的样子,也只是回答沐晟,甚至连眼皮都没跳动一下。
言毕,徐妙锦喝下自己碗中清汤。永乐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更是不好再发问,轻声念出徐妙锦这段话的后一句:“由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景茂贤弟就是我的良将,大家快些吃喝起来,别再干嚼嘴皮子了。”
见永乐皇帝端起杯中佳酿,招呼在坐的人动筷。徐皇后这才舒展开眉目,陛下勤政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但即便如此,也要分清一下场合。徐皇后立志要成为高皇后马氏那样的人,辅佐君主。但也有一点,外朝的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但这宫内之事是她应该做好的,若还是刚刚那样,就不免有逼迫她失离本意了。
“此番你不辞辛苦,从边疆千里之外赶来为皇后庆生。车马劳顿,要多吃些才是。”永乐皇帝起身为沐晟添菜,不一会儿他桌前的瓷白小碗里肉菜就被叠得老高,惹得沐晟是又惊又喜,坐立不安。
看这菜都放不下去了,永乐皇帝才舍得放下手中玉筷。坐下饮酒的时候,仍在回味那段峥嵘岁月,“景茂啊,你们沐家满堂忠烈朕是看在眼里的。朕的兄长标去世之时,你家老爷子更是哀伤到茶饭不思,是否有这件事啊?”
“陛下明鉴,太祖皇后和太子标先后殡天,这对家父的打击实在过于沉重。也就是这件事后,家父心如刀绞,不久就随皇后和太子去了。”沐晟放下手中碗筷回话,永乐皇帝示意他不用拘谨。
永乐皇帝感慨万分,手杵在膝盖上酝酿许久才对沐晟发话,“正是如此,朕心里才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朕的煦儿也长大了,朕观察很久,煦儿在一些方面随了我的性子。所以我想把他外放到边疆就任藩王,景茂可否愿意带带你这个小兄弟?有你在,我也放心絮叨。好让他跟我一样,多出去历练历练。”
永乐皇帝的这个要求让沐晟惊恐不已,手中夹菜的筷子也颤抖起来。陛下嘴里所说的煦儿,自然就是次子朱高煦了。把他放到云南做一个藩王,这明摆着就是要他走陛下之前走过的路,镇守边疆要塞,这其中的暗义就是个傻子也能猜出来,陛下侧心朱高煦。
沐晟赶紧回话,“云南虽地处边陲,但四季如春。只是条件比京城差了点,要是皇子同意,我那王府让与他都行。就在翠湖湖畔,在整个昆明城中,是最宜居的宅子了。”
话说到一半,沐晟也用眼睛扫了一眼堂上赴宴的人。却唯独不见那朱高煦,沐晟垂询永乐皇帝事由,徐皇后抢先回答:“煦儿天生调皮,性子也有些顽劣。现在这个时候,不是在京营就是跟他的亲随混在一起。”
徐皇后嘴上说,手里也给朱高炽添了青菜和汤水。话锋一转就对自己的长子呵护起来,“要多调养身子,你这虚胖稍不注意可是会遭病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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