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之下卷过几阵强有力的阵风,那轮凄冷的明月散发出幽幽的淡光。连同点点的辰星,夜幕也变得更加的诡异了。海面上卷起道道千尺巨浪,呼啸声在远方此起彼伏。在这一望无际的墨黑色洪流中,两三艘梭子形海船正顺着这股难得的风浪急速向前驶去。
山名泰时从船舱内摇摇晃晃的走出来,远眺那片水天相接的地方。然而映入眼帘的却只能是一片漆黑,在松油火把的映照下,泛白的脸再也掩盖不住心口那酸楚的呕吐感。
赤郎丸胳膊上那捆粗麻绳被粗暴的扔在船头甲板上,对着后面一声吆喝。那身着土黄色蓑衣的水手拉下斗笠微微点头,解开了桅杆上的绳结。当他再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山名泰时正扶着遍侧船栏干呕出几声。
赤郎丸有些戏虐的笑出声,从衣兜中捞出几个干瘪梅子顺手递给了山名泰时。回望笑容未散的赤郎丸,山名泰时一把就推开这酸甜之物。赤郎丸把这梅子扔进自己嘴里嚼了几下,即便酸得牙齿都快掉了,但依旧舍不得吐出来。
压下这股刺激的味道,赤郎丸夹带着轻松的语气说:“少主也算是第一次出海,这海路是有些颠簸。等到了岸就好多了,那里的金银财宝都在等着我们,还有明国的女人,要是不尝尝就未免太可惜了。”
山名泰时看了赤郎丸有些猥亵的嘴脸,更加按捺不住心中的恶臭。只得稍稍把头侧过去,所见依旧是黯淡的轮值兵丁。此时前后两幅风帆已经放下来,风力鼓吹着海上的小船,速度也快上不少。
“难得在三月海面上还能刮起这样的大风,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即可抵达。”赤郎丸全然不顾少主脸上的鄙夷之色,步行至船头抱着手,独自言语起来。海面吹来的咸腥味对于他来说早已免疫,只是闻着这味道,他都能嗅出铜钱的香味,深邃的目光似乎已经透过了这雾障重重的海空,隐约看见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叫卖声,还有就是油锅里的食物,这番场景在本土可不多见,是属于明国特有的繁华,而作为海贼,这些东西又怎能不让他垂涎三尺。
“将军负我一族,灭门之仇吾自当牢记于心。这异国的女人如何,又与我何干?”山名泰时抚摸着腰间那把稍微曲弯的打刀,眼睛里喷射出来两股炙热的精光。也只有再度看着手中的刀刃时,这严厉得能杀人的眼神才转瞬变成怜爱。
此刀是山名泰时父亲生前的随行携带之物,据传言铸造时所用玉钢极为珍贵。经过刀匠的折叠锻打才有了这刀刃上齿口纹路,刀在铸成后马上就被上贡给当时的丹波国守山名氏清。氏清钟爱此刀,又下赏给弟弟的儿子山名时煦,后来又交到旁系家臣,就是山名泰时的父亲手里。
摸了摸纯金的环柄,山名泰时回想起这些往事心里不免有些伤感。纵然在当时自己还尚未降生,可也不难想象当初整个家族的辉煌。沿着关西这条线一直向南,囊括了整个中国地区的大小二十余国全在山名氏家族的掌握中,而丹波,信浓,美浓,摄津四国俨然成为了整个家族的根基。
只可惜光辉岁月早已沦落为昔日黄花,在大势已去之后,留下的旁支后嗣屡屡被这个纷争的时代无情碾压,用一句恰当的话来概括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沿着父亲的脚步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落草为寇的名声不怎么好听,但又多了一条谋生聚集财富的路。
山名泰时更多时候只能凭此安慰自己的心灵,他始终相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从明国窃取财富,那么重振家族当年的势头也不是不可能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向习惯于坐镇萨摩遥控指挥的山名泰时这次竟然破天荒的随船队出海。
“少主不要太过灰心,令尊生前在世之时常与我等健谈。如今那足利家的老东西已是暮年之态,灰溜溜的跑去寺庙里敲钟念佛了。”兴许被山名泰时的这股劲道给感染了,赤郎丸那空中浮动的银发在被海风吹过后愈加的缭乱。语重心长的道出这句话后又稍加整理发梢,沉稳的手掌压在山名泰时的肩上。
山名泰时呼出一口浊气,已年过半百的赤郎丸自然是比他有经验的多。尤其是在这深海之中航行,就连父亲都得依仗他。“善童鬼,妙童鬼!叫他们都打起精神来,已经进入明国军队的出没海域,还这样漫不经心,非得把我们所有人送下大海喂鱼不可!”
山名泰时回身到船舱的时候,发现有不少人松松垮垮的靠在船槽一侧卷着身子入眠,还有的即便仍坚持在岗位上,但也是哈欠连连。那背上插着的指物东倒西歪,就连黑白色的龙胆家纹都看不太清楚。
被唤作善童鬼的那人光着上半身从船舱里飞跃出来,身手矫健如燕,攀附了桅杆上的几根绳子就像泼猴一样荡漾过去,拔出嘴上助差用刀鞘挨个击打水手们的脑袋,火光映衬之下,那刺青的脸显得狰狞可怕。
同被唤为妙童鬼的那人,体型上较之善童鬼又高大不少。从船舱出来的时候俨然就像个小山包一样,瞪望着手底下的这些人,两只黝黑的胳膊反复捶打着甲板,脸上红色刺青一张一弛,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快起来!你们这些懒汉,要不然统统把你们绑起来扔下去!”妙童鬼的声音尤其洪亮,脚上还连踢带踹。把这些昏昏欲睡的海贼全部驱赶到船头集合,又抱起拳头捏了几下,手指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那些海贼无不惊恐的看着动了怒的妙善鬼。
“呵呵,少主多虑了。我常出没这片海域,安知那明国军队不过是林中野猪,虽凶猛但反应迟钝。只要行事速度快一点,他们完全追不上我们。”赤郎丸哈哈大笑,到底是缺乏了些经验。根本不值一提的事情却被少主搅得如此大动干戈。
上前一步,那些衣衫不整,邋邋遢遢的海贼就连列队都站不齐。赤郎丸对此也是毫不在意,拉扯了下嗓子便对他们训话:“俺把丑话说在前头,那些丝绵铜钱你们爱拿多少尽管拿就是。金银刀刃全部上交!要是让俺知道谁有私藏不交的,俺就把他的下巴给掰扯断了。另外泥工瓦匠也别忘了,至于女人,你们爱抢多少就抢多少,只要你们能收拾得了。”
听完赤郎丸的训话,所有人都放声大笑。长久的苦闷总算到了能发泄的日子,兴奋中也有不少人高举着枪矛呼声呐喊。纵然没有赤郎丸的这声命令,面对昔日的武家之后,穷寇出生的他们自然是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都说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但倭寇们却不这么看。在他们的脑子里,凤凰永远是凤凰,即便现在飞的有些低了,他日照样有展翅翱翔的那一刻。而在山名泰时的身上只需要一样东西就足以能威震住这些海贼。
那就是与生俱来的血统,这种东西可比什么经验,武力实在得多。毕竟山名泰时现在虽然和他们一样落魄了,但源家的余威尚且还在。那随船出海的龙胆家纹就是最好的佐证,平常时日里,这些海贼可不敢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随便乱挂出来。
“少主!前方有灯火,我们就快到岸了!”攀附在桅杆上善童鬼远远的就看见那边有微弱的亮光,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寻常村户在入夜后就早早的熄了灯,如此断定,应该就是一座紧靠海边的城镇。
赤郎丸听到善童鬼的呼喊,抽出鞘中太刀往前挥动。“都给俺提起三分精神气来,上岸后定要玩个痛快!”刀刃迎着海风在半空中舞动着,扯动起一片的寒光。那些海贼同样在赤郎丸的带领下,摇曳着手中的刀枪剑戟,只等船一靠岸就冲上去把城镇撕个粉碎。
“大妮,快去把二妮叫过来。那里水深,危险得很。”正在摊位上给客人煮白鱼粥的陈怀贵有些无奈的叫到。旁边还在给鱼剔鳞的大妮放下两臂的袖子,应了爹的话后就走出巷子去往那海边滩头照顾妹妹。
又把切成小块的鱼肉撒了盐巴,加上淀粉用手拌合了几下就下了锅。做完这一切后陈怀贵仍旧不放心瞧了瞧海滩,只见得两姐妹都在嬉闹,也不自觉的欣慰一笑说:“这俩猴孩子,啥时候才长得大。”
二妮在海滩上合泥巴玩,偶尔还用小脚往沙泥上踩两脚。溅起的泥浆子挥洒在她的衣物上,就连手臂,脸巴上都沾染了不少污垢。大妮兴冲冲跑过来一把挽住二妮的手,有些生气的责备二妮:“叫你们不要到海边玩,看看你这样子,就是个泥人。”又从深蓝色围裙里抽出抹布替二妮擦掉脸上的污水。
“姐姐,海边上有人。”二妮眯着眼睛仍由粗糙的白布在自己脸上擦拭,小手还指着远处的海面嗲声说话。
“黑灯瞎火的,哪有什么人?”等大妮把妹妹的脸擦干净了,又拉扯下身上的土灰色圆领袄子。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地方是有几艘乌黑的大船靠过来,离得近了,大妮才看见船上张牙舞爪的人。
脸色苍白的大妮一把抱起妹妹搂在怀里,一刻不停的往后面跑去。那来船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前年邻旁的几个镇子没少遭他们的毒手。大妮一路飞驰过来,嘴里仍旧不停歇喊叫:“爹,娘!那倭寇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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