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上岸的海贼直径就向那镇子杀去,杀喊声,哀叫声混合着人们的哭啼声,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后面才上岸的海贼手持张开的藤弓,向天倾斜,箭头还燃烧着烈焰,在一声声命令下,悉数朝白砖黑瓦的房舍射去,冲天的火光把海面都映照出一片橙黄色。陈怀贵手忙脚乱的打整自己这小小的摊位,头上的汗液如瀑布往下流,急促呼喝大妮的母亲:“孩儿他娘,快帮忙搭把手,倭寇就来了。”
逃难的行人一路奔波到这里,气急败坏的冲这个有些顽固的商贩吼叫,“都什么时候了?大伯就不能快点逃命,抱着这些瓶瓶罐罐不撒手,早晚会害了你们全家!”
“你懂什么!这是大妮存嫁妆的本钱,要是没了这些家伙什,老汉我活着还有个甚意思?”陈怀贵见那伙烧杀抢掠而来的倭寇已然快到自己面前。狠狠的一跺脚,拉开那木盒子就把里面的宝钞铜钱往里怀里塞。又拉起在后面哆哆嗦嗦的大妮,陈怀贵头也不回的跟他说:“照顾好二妮,别走丢了。这破东西咱们不要也罢,快叫上你娘往西边逃,那有船家,过了海咱们就能活。”
大妮颤巍着答应陈怀贵,那烧得通红的火炉被陈怀贵一脚就踢翻在地。等大妮再想去叫唤娘的时候,两只羽箭就从自己耳边飞窜过去。大妮的娘胸口被这羽箭嵌进去几分,一口鲜血喷涂宰冒着鱼肉香味的铁锅上。陈华贵痛哭流涕,抱着大妮都的娘哀嚎了几遍,一股热血涌上他的脑头。
陈怀贵一把抄起杀鱼用的小刀,面对那些行踪诡异的倭寇大呼一声,“天杀的倭贼,老汉我今天就跟你们拼了。你们这些狗杂种,到了阎王爷那老汉也要下了你们一层皮!”陈怀贵往前奔走了几步,奈何从黑暗中刺出几根长矛,陈怀贵还没跑多远就被这矛头这了个透心凉。那高举半空的小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双亲命丧自己面前,抱着妹妹的大妮失声痛哭起来,“爹,娘!”纵然这声叫唤凄惨无比,但也没持续多久。
扑上来的倭寇用自己那双沾满污垢的脏手紧紧捂住大妮的口鼻,一阵恶心感从胃部翻涌而起。那抢掠的倭寇尖声尖气的对大妮呵斥,“蠢女人你叫什么叫,都给我安分点!”
眼瞅着那怀里的二妮哭叫个不停,凶神恶煞的海贼更是叫唤了不少同伴过来抢夺大妮怀里的妹妹。费了好大的劲才生拉硬拽的把妹妹从怀中抢走,海贼们呜哇的争吵几下,最后把二妮高高的抛上天空,用手中长矛往上一刺,二妮整个身子都被长矛贯穿。
洋溢着笑脸的海贼们好似在炫耀战果那般,摇晃着手中枪矛。已经没了生气的二妮尸体就这样被高高举起,随风摇摆着。捂住大妮嘴巴的手依旧严严实实的,饶是如此,依旧能从这手掌中蹦出几个音节,大妮支支吾吾的叫喊出畜生两个字后便晕倒了。
“这是本官写的文书,务必交与对岸的赵大人。倭寇来犯,还请他速速发兵前来相救!”翁山县丞将案桌上刚写好的文书交给了衙门里一当差杂役。
领着他出了县城衙门,催促着杂役赶快上马前去报信。那杂役骑上了马也不忘回头叮嘱,“大人!此去指挥司还有好几十里地,那倭寇嗜杀成性。大人你还是与我一通去逃命吧。”
杂役这声悲愤哭喊到把县丞惹急了,当即破口大骂起来,“吾为朝廷命官,食大明君禄,当为君分忧。如此贼祸,身为一县之官怎能舍百姓而去?这是在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你快些去请兵前来,这里的事本官自会定夺!”
话音刚落,县丞扬手就拍了一下骏马的臀部。杂役策马而去的时候依旧念念不舍的大声呐喊:“大人你且保重!”
县丞听了这话摇头苦笑,翁山六百户人口如今哪能还保得住周全?正应了杜工部的那首诗词,“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生。”县丞手下无兵无将,仅有的几个差役也早早的各自逃命去了。
想到这县丞心中莫名的悲凉,眼睛流露出悲哀的泪水。倭寇猖獗,本就是他们这些官员的失职。连带了百姓受苦,到了阴曹地府,又该以何颜面见儒家圣人?
县丞摸了一把自己的眼泪,朝着南边的大海叩首下拜。“刘兄,那日你新官赴任,我等皆为你洗尘设宴。却不曾想当日宴席上的一番嬉笑之语,如今却不幸言中。老兄我先你一步而去,先圣司马子长有言: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鄙人虽无德,但圣贤之言莫不敢忘,生于社稷,死于黎庶,无愧宗室庙堂。”
后面倭寇的叫嚷声越来越接近了,县丞知道那伙强盗正直奔衙门过来。当他叩拜完了之后,回身却发现整个衙门口都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倭寇。
县丞拔出鞘中官刀,飞速向那伙倭寇奔去。“蕞尔小贼,我大明天威岂是你们这些蛇鼠蟑蚁所能触犯!本官为翁山县衙门县丞,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县丞奔跑着吼叫,只可惜他的脚步也仅至于那石阶上。从人群里冲出来几个身着竹甲的海贼,他们的刀只是稍微向上一挑,县丞的头颅就与身体分家了。
山名泰时在几个亲随的拥护下拉扯开众人,等再见到那身首分离的县丞时。山名泰时忍不住责骂起来:“你们这些蠢货!快去把那漏网之鱼抓回来。”
眼看着没了头的尸体还在往外冒血,山名泰时心中不免有些痛苦。看尸体的衣服,那青色绸缎上还有补子,至于是什么动物山名泰时说不上来,不过仅凭衣服上也能断定此人是明国的一个地方官员。
山名泰时恼怒的推开县衙大门,迎头就撞见赤郎丸那玩世不恭的动作。山名泰时看他接连削首了几个明国官吏,随后又抬起院子里那副肃静牌砸向地面。
“在我们家,这样的木头都是拿来做房屋脊梁的。”赤郎丸捡起砸得粉碎的肃静牌,似乎是有些责怪明国人不爱惜材料的意思。山名泰时拉起一把太师椅就坐了下去,赤郎丸这个出生在播磨国的浪子自然不懂什么叫礼仪尊卑,在他眼里,有的只是烧杀抢掠,还有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佳酿跟女人。
“去叫一个人来,我要单独打探消息。”山名泰时腿一蹬,就对身后的善童鬼和妙童鬼发出命令。这二人领命后就带着几个足轻出了衙门,山名泰时接过赤郎丸递来的茶水喝下一口,无不赞叹:“真是不错,比那静冈茶是要好上许多。”
赤郎丸还想与少主多说些什么,却见得妙童鬼带着足轻们押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回来了。这速度是有些快了,赤郎丸心中不得不佩服。到底是跟随少主的亲兵,与那些海贼真就有些不同。以往自己想抓个人问话,非得等那伙海贼吃饱喝足才行。
“少主!此人相貌堂堂,当是一位知书达理的人。这样做会不会太鲁莽?”赤郎丸随声禀告,看着捆在他身上的绳子。山名泰时倒是对赤郎丸有些玩味的笑出声来,这个粗人竟然还懂得礼贤下士。
“你读过书?”山名泰时示意妙童鬼给这个书生松绑,又让赤郎丸给他当同声翻译。赤郎丸见这书生将头扭到一边,鼻子里出着冷气,也有些不痛快的问到:“喂!我家少主问你,读没读过书?”
“读过几年,洪武三十二年乡试出身。”儒生依旧不肯看赤郎丸一眼,他的这副做派把赤郎丸惹怒了,想要拔出太刀砍了他,山名泰时却一把拉住赤郎丸的手,又命人拿来笔墨与这书生开始了笔谈。
山名泰时草草的写了几个字交给儒生,那儒生看了后仰天长笑。那字写的是“吾同为圣贤之后,今冒犯前来,实属惭愧。先生既识得文章,阁下还请赐教先生都有哪家之言?”
“经史子集,略有涉及。当然和你们这伙打家劫舍的强盗,那还是有区别的。”儒生甩出袖子,冷哼一声。山名泰时再写,儒生再看,那白纸上写的却是“此去宁波相又几何?”
“不远,往西走个几十里地就是。”儒生如实回答,山名泰时终于露出笑意,又紧追着对儒生说:“吾自小习中华之礼,论文有兵家孙吴,儒家孔孟,论学则有道家老庄。不知先生能有几家,若是能回答吾之问,即可放了先生。试问: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何解?”
儒生再看山名泰时的时候,却发现这人可怜到有些好笑。当即背过身子回答:“古人云以道化德,德者又为何?他听不见,摸不着但又真实存在。此为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混为一体,伴生于万物之间,此为包罗万象,此天地德行是为再造之恩,人生而有德方才得道。千年前老子就已经阐述得很明白,你们懂吗?”
山名泰时静下心来饶有兴趣的听他往下说,儒生却猛然回头正眼相望山名泰时,“我邦自古以德化服众,南之百越,西至戈壁,东至朝鲜,皆以我邦图章之美而推崇,以衣裳之华而继承。此为道,天不可为也。可观汝等,前唐年间汝之民化未开,中华以礼待之,我之文章,我之衣裳礼乐,仍由汝等学去。我邦之德大过于天,有了文章衣裳,你们才且知礼乐,懂廉耻。汝邦之德又何在?”
山名泰时的脸色渐渐阴冷下来,儒生大步向前,指着远处已经烧成灰烬的房舍大声疾呼,“这就是你们的德!人脱了衣裳依旧是人,尚且能教之化之,野兽穿上衣裳依旧兽性难改,一味索取却何曾有过回报,一如今日之事!这就是你们的德,孔孟之道,老庄之言何曾有过你们这样的德?”
“住口!唐宋之盛,我辈终生不忘。然那日元寇来袭,掠我家产姊妹,糟践我房屋庄稼亦没忘记。凡此种种,愤笔难书,其寇袭杀千余难不成是史书作假?”山名泰时暴怒着抽出打刀,朝儒生挥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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