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杭州城内的梁山军开始悄悄地收拾行装,准备弃城撤离。宋江前去邀请侯蒙一起离开,但侯蒙拒绝了,他叹息道:“宋先锋,你和你的梁山兄弟都是忠义志士,也都是虎狼健儿,突围出去,保住身躯,可以继续忠君报国,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即便突围出去,对国家也无大用,就让我在这里尽忠殉节吧!再者,我回到京师也注定没有好下场,蔡京、高俅等人必然趁机借题发挥,让我身败名裂。留在这里,才是我的最好结局。”
宋江听得涕泪交流。
城内某处,关胜、秦明、呼延灼、花荣、董平、张清等人围着吴用,低声问道:“军师,我们怎么感觉公明哥哥还有卢兄长、林冲兄弟等人从城外回来后有点儿不对劲呢?个个都是沉闷闷的坐在那里不说话,跟他们搭话也不理睬或心不在焉、左顾右盼,就好像失了魂似的。”
吴用轻轻地叹息一声:“那个夏华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关胜等人一起点头:“听见了。”
吴用仰头望向夜空,神色苍凉而苦涩:“此人真是厉害啊,不但打仗厉害,说话也厉害,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可谓字字诛心,每一句都像尖刀钢针一样刺进了宋大哥他们的心窝里。”
关胜等人一起神色黯然,不再言语。
城内另外一处,一个房间的门口。
王英正在不厌其烦地连连敲着紧闭的房门,同时呼唤道:“娘子!娘子!你快点开门呀!”声音里充满了轻佻和狎昵,还带着一种急不可耐。
房间里静寂无声,枯坐在房间里的扈三娘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但王英一直不停地敲门,她忍无可忍地霍然起身打开房门,面若寒霜地怒视着王英,冷冷地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王英嘿嘿笑着抬腿迈步进入房间,伸手想要搂住扈三娘:“娘子,你相公我跟你分别了这么久,早就想死你了!你怎么一直不开门?我都敲半天了!”他满脸都是淫邪饥渴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嘴巴凑了上来。
王英和扈三娘在成为俘虏后一起被囚禁着,但两人没有被囚禁在一起,而是被分开囚禁。煎熬这么久,王英早就憋得欲火焚身,刚刚被释放,他就火急火燎、猴急无比地来找扈三娘。
扈三娘当即拔出她的日月双刀,一刀隔开王英正在伸来的双手,另一刀架在王英探来的脑袋下的脖子上,刀锋就像她的眼神一样凌厉寒冷。
“娘子!你…你这是干什么?”王英顿时惊得难以置信、手足无措,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扈三娘玉牙紧咬,从牙缝里嘣出一个“滚”字。
“你…你大胆!”王英又惊又怒,“我是你相公!你在发什么疯?”
扈三娘眼神如电地看着王英,在这一刻,几种被她一直死死地压制在内心最深处的猛烈情绪似乎犹如导火索即将烧完的火药桶一般即将彻底失控地爆发了,她突然间不想继续自欺欺人了,她很清楚,这几种情绪分别叫做憎恨、厌恶、恶心,这几种情绪直接源于她的本心,她看着眼前这个在名义上是自己夫君的腌臜男人,就像看着一堆恶臭扑鼻的粪便:“给我滚!否则,我杀了你!”
王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看得真真切切,扈三娘眼里的眼神是真的准备杀人的那种,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自己要是继续纠缠她,她肯定一刀砍下来。王英心知肚明,自己的武艺本来就不如扈三娘,并且扈三娘手里有兵器,自己赤手空拳,打起来肯定会没命,因此,他只能在一种恼羞成怒的莫名其妙中心惊胆战地退出了房间,一边走着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着。
看着王英离去,扈三娘手中双刀落在地上,慢慢的,她瘫倒在地上,捂着脸庞泣不成声。
后半夜时,杭州城内的梁山军悄悄地通过北城门出城,人衔枚、马裹蹄,全军悄无声息。杭州城被吴军全面包围,西北处的吴军是夏华的越明军,根据双方约定,越明军会网开一面。
出城的梁山军一路上静悄悄、急匆匆,全军戒备,人人握刀在手,防备这是夏华在使“引蛇出洞”之计,眼看着经过越明军的营寨,宋江等人无不绷紧了神经和肌肉,尽皆屏气凝神。就在这时,原本万籁俱寂、鸦雀无声的越明军的营寨内忽然鼓声大作、杀声大起、火光大亮。
“不好!”宋江大惊失色,“夏华果然在骗我们!”
吴用呆呆地看向越明军的营寨,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呀…”
“快保护公明哥哥撤退!”“我们来断后!”关胜等人当即冒出满头大汗,急声地呼喊着。
梁山军顿时陷入了混乱,夜色下呼喊阵阵,火光里人影幢幢。宋江在几个头领的保护下手忙脚软、心慌意乱地快马加鞭而逃。混乱中,紧跟在宋江身边的李逵看到了什么,他瞪大两眼,电光火石间不敢相信地嘶声大喊道:“你要干什么?”一边大喊一边拔出腰间的板斧。
下一刻,李逵发出一声长长的痛呼惨嚎声,他被人一刀刺中肚子,血如泉涌、仰面跌倒。
同样紧跟在宋江身边的花荣反应极快地把手中银枪回马横扫而去,将那个已经一刀刺中李逵、准备另一刀砍向宋江的人从马上打翻,同在现场的吕方、郭盛一起上前活捉了那个人。
宋江看向那个想要杀他的人,他瞠目结舌,感到匪夷所思:“三娘妹子…你怎会要杀我?”
刺伤李逵、刺杀宋江的人正是扈三娘。
周围的头领们有的冲到宋江身边,有的前去李逵身边,现场更加混乱了。李逵感到自己被人扶起,他抬眼看去,看到了朱仝的脸,他忍住剧痛,吃力地道:“贼他娘的!真是痛死俺铁牛了!朱仝兄弟,王英兄弟家的那婆娘怎么要杀宋大哥呢?这他娘的到底是咋回事啊?”
有几个头领急匆匆地奔来:“朱仝兄弟!李逵兄弟怎么样了?”
朱仝抬头喊去:“快去保护宋大哥!我来照顾李逵兄弟!”
那几个头领回道:“好!”言罢奔去宋江那边。
朱仝重新低头,看向李逵,眼神和表情在一点一点地变化着。
李逵疼得龇牙咧嘴:“朱仝兄弟…”
“谁是你兄弟?”朱仝看着李逵,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李逵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冷冷的表情,他一手扶着李逵,一手慢慢地伸向了刺在李逵腹部的那把扈三娘的刀并且握住了刀柄。
“朱仝兄弟…”李逵瞪大眼看着满脸阴沉冷漠的朱仝。
朱仝毫不犹豫地手上猛地用力,扑哧一声把那把刀的刀尖深深地推进李逵的腹腔深处。
李逵两眼瞪得犹如铜铃,射出一种骇然的目光,他张大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或叫喊出来,但他嘴里鲜血汩汩喷涌,让他无法发出声音,在张了张嘴后,满嘴鲜血的他瞪着两眼死去了。
朱仝看着李逵的尸体,他在精神上感到了一种轻松而快意的解脱,他发现,痛恨一个人就是痛恨一个人,强行跟这个人称兄道弟根本就是违背本心的,装出来的义气始终是虚假的,当自己停止自欺欺人、释放自己从内心最深处产生的真情实感时,这个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远处的宋江那边,扈三娘被吕方、郭盛一左一右地挟制着,现场的和从附近赶过来的头领们在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后,无不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三娘妹子,你怎会要杀我?”宋江深深地感到极度不可思议,“我…我是你的义兄啊!”
“义兄?”扈三娘看着宋江,她的眼神和表情都在激烈地变化着,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她的眼里又喷火又流泪,满脸都是恨之入骨的表情,她的一直在内心深处压制着的情绪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彻底地喷涌出来,“你是我的义兄?”她惨然无比地仰天长笑,笑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愤、凄厉以及怨毒,“宋江啊宋江,”她咬牙切齿,似乎想要咬碎“宋江”这个名字,“你可真是天下第一伪君子!天下第一小人!天底下最卑鄙无耻、最阴险毒辣的骗子!都到现在这份上了,你居然还在装糊涂!当初,你打祝家庄时,我扈家庄明明已经投靠你了,还帮你抓住了祝彪,结果呢,你的那条黑厮走狗李逵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我扈家满门老小!只有我和我哥扈成活了下来!我哥逃得了性命,我被林冲抓了,一直被你关在梁山上,使得我始终被你蒙在鼓里!我还以为我扈家庄的人都逃了!李逵胡乱杀人、杀人如麻、杀我全家,你对他却没有一丝一毫责罚!你还假惺惺地认我为义妹,然后把我强行许配给那个五短身材、獐头鼠目、龌龊低劣、猥琐下流、臭不可闻、狗屎一样的东西!你对我做下了这么多残忍的、狠毒的事,居然还说你是我的义兄?”她再度仰天长笑,一边长笑一边流泪,“越王说的对!宋江,你就是赵官家的一条狗!你的所谓忠义,只是感动了你自己,却恶心了别人!你只顾你自己的所谓忠义美名,根本就不管别人!”她毫无惧色地、尽情地骂着宋江,因为她视死如归,她已经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心理准备,她对李逵是痛恨,对王英是憎恨,对宋江是仇恨。
宋江的脸色被光线阴暗掩盖着,没人看得到他脸上的神情,他随即想到什么,问道:“铁牛怎么样了?”
朱仝走过来,语气平淡地道:“他死了。”
“哈哈哈…”扈三娘又笑又哭,“这个天杀的恶贼终于死了!爹啊、娘啊…女儿我给你们报仇了!还有大家…”她看向宋江,畅快无比地、轻蔑无比地道,“我刚才本来是要杀你的,因为那个黑厮只是一个动手的,真正害死我全家的罪魁祸首,是你!只可惜,我被那个黑厮察觉了,结果误打误撞地杀了他,不过也没关系,宋江,反正你是注定活不了多久的,因为越王早晚会灭了你!你哪里会是越王的对手!”
“你这贼婆娘!”现场人群里忽有一人突然暴起,是王英,身为扈三娘丈夫的他表现得最为义愤填膺、气急败坏,挺起一支长枪就刺向扈三娘,“你竟敢谋害公明哥哥!我杀了你!”他翻脸无情地大义灭亲。
“慢着!”现场人群里又有一人急忙出手,拔出腰刀格挡开了王英手里的长枪,是汤隆。
王英看向汤隆,大义凛然地道:“汤隆兄弟,你这是干什么?这个贼婆娘竟敢谋害公明哥哥,我们和她势不两立!”
汤隆看向宋江,毕恭毕敬地道:“宋大哥,这个贼婆娘肯定是在被俘期间被夏华策反了,那么,她现在就是夏华的人,与其杀她,不如用她跟夏华交换我们那几个还在当俘虏的兄弟,您觉得呢?”
吴用走到宋江身边,低声地道:“公明哥哥,汤隆兄弟所言甚是,杀了她确实得不偿失,况且,我们跟夏华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尽量不要跟他把关系搞得太恶劣,那样对我们很不利。”
“是啊,宋大哥,汤隆兄弟说的有道理!”“公明哥哥,军师所言甚是啊!”“杀她没什么好处,不如拿她换人。”现场的头领们纷纷表态赞同,个个都是支持不杀扈三娘、用她换人,他们之所以如此,一来,他们确实觉得汤隆和吴用说的很有道理,二来,他们希望换回还在夏华那里当俘虏的六个头领或者其中一个或者其中几个或者全部,尤其是跟那六个头领其中某个关系亲近的,三来,他们在内心里同情扈三娘,心存愧疚,他们对扈三娘的遭遇是心知肚明的,长期以来一直集体选择性失忆地忘记扈家庄的惨剧,如今,他们自然很是于心不忍。
宋江轻轻地点了点头:“起码换回两个兄弟。”他低低地叹息一声,“众兄弟,我们走吧!”
“宋大哥…”朱仝语气平淡地开口。
宋江看向朱仝:“朱仝兄弟,怎么了?”
朱仝目光平静地看向宋江:“扈三娘刚才的那一刀只是刺伤了李逵,李逵还没死,我用扈三娘的那把刀继续刺下去,杀了李逵。”他坦然无比地承认了他刚才那个没人看到的行为。
“什么?”现场众人尽皆震惊骇然无比,宋江呆呆地看着朱仝。这是梁山军众头领内部第一次发生自相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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