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达和杨春?”夏华笑了,“朱武,我知道你的事,在很早前,你和陈达、杨春落草少华山,陈达被史进活捉了,你和杨春敌不过史进,便去束手就擒、自投罗网,用江湖义气感动了史进,结果,史进不但没有把你和杨春也抓了,还把陈达放了,甚至还跟你们仨惺惺相惜成了铁杆哥们。朱武,你的计策瞒得过史进那种直心肠、实心眼的人,瞒不过我,你和杨春前去束手就擒、自投罗网,根本目的并非跟陈达一起成为史进的俘虏,而是一招苦肉计,以退为进,化被动为主动。朱武,如今,陈达和杨春成了我的俘虏,你如果打算对我使当初你对史进使过的苦肉计,无疑只是缘木求鱼,只会弄假成真,让你真的束手就擒、自投罗网。”
朱武苦笑一声:“殿下想多了。此一时,彼一时也,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当初,我兄弟三人跟史大郎的关系是一码事,如今,我兄弟三人跟殿下你的关系是另一码事。当初,我们可以跟史大郎化敌为友,因为我们和史大郎都是自由自在的人,如今,我们是梁山军的成员,殿下是南国的中流砥柱,分列阵营、各为其主,如何化敌为友?难不成殿下会被我们的江湖义气感动,所以跟我们成为朋友?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成了梁山军的叛徒?殿下又岂不是成了南国的叛徒?自由自在的人可以随便交朋友,成为一方势力的人是不能跟敌方势力的人交朋友的。”
夏华想了想,笑着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苦肉计确实行不通,那么,这是诈降计?”
朱武再次苦笑一声:“也不是诈降计。先前,吴用对殿下你使过诈降计,结果被殿下你轻易识破,继而被殿下你将计就计,让梁山军遭到惨重损失,如今,吴用怎么会故技重施呢?殿下你是何等的精明,连第一次的当都没有上,更何况是第二次的当,吴用是根本不敢使的。”
夏华摊开手:“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
朱武叹息道:“殿下你真的想多了,我只是过来跟我的两个兄弟一起死的。”
“一起死?”夏华略感诧异,“何出此言?本王可不是滥杀俘虏的人,除了必须要杀的该死之人。”
朱武苦笑:“殿下,我帮你分析一下吧!第一,这不是苦肉计,因为这是完全行不通的;第二,这不是诈降计,因为殿下你精明异常并且已经识破过吴用的诈降计,另外,此计非常得不偿失,轻者,让我束手就擒、自投罗网,让殿下你手里的俘虏多一个,重者,让殿下你不动声色地将计就计,再次反杀梁山军。那么,我离开梁山军、来到殿下你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确实背叛了梁山军,在心灰意冷中主动前来当俘虏。既然我已经是叛徒,宋江、吴用自然不会再在乎我的死活,至于陈达和杨春,也是一样的,他们在接下来会进攻殿下你,如此一来,既可以利用我三人麻痹殿下你,让殿下你以为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进攻,也可以利用殿下你杀掉我们三人,借刀杀人、铲除叛徒,一举两得。”
夏华听得心头一动:“确实是这个道理,朱武,你的意思是…梁山军马上就要进攻我了?”
朱武摇头:“应该不会了。”
夏华感到有点迷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武,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要离开?”
朱武叹息道:“我的两个兄弟在你这里当俘虏已经很长时间了,我很想念他们,想念得望眼欲穿,并且我一直看不到他们得到释放的希望,甚至,他们有可能马上就要死于非命了。”
“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在扈三娘刺杀宋江、李逵被朱仝杀死后,吴用想出一计,他向宋江献策‘贼军以为我们正在急急忙忙地仓惶逃跑,必然不会加以防备,我们可出其不意地反击突袭贼军,必能大破之’。宋江对吴用此计颇为动心,我急忙劝阻,我说,我方还有孟康、凌振、陈达、杨春四位兄弟在当俘虏,如果这么做,必然导致他们丧命,就像孔明、孔亮之死。宋江沉默不语,吴用说,正是因为如此,贼军更加想不到我们竟会反击突袭他们,我们获胜把握更大,只要一举擒获或者杀死殿下你,孟康、凌振、陈达、杨春自然不会有事。宋江还是沉默不语,但我看得出来,宋江在心里已经同意,他只是不方便当着我的面表态同意。宋江和吴用已经不在乎孟康、凌振、陈达、杨春的死活了,因为,孟康和凌振是殿下你坚决拒绝释放的俘虏,梁山军注定得不到他们了,至于陈达和杨春…我的这两位兄弟的武艺都是一般,对宋江而言,他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可以舍弃。然而,宋江不在乎陈达和杨春,我在乎。”朱武说着,眼中已经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史大郎已经死了,我在世上最在乎的人就是陈达和杨春了。”
夏华似乎明白了。
朱武擦了擦眼泪:“我知道,我想要救我的这两个兄弟,只能叛逃。如此一来,宋江和吴用知道,我把他们的计划告诉给了殿下你,殿下你必然严加防备,他们就没法反击突袭了。”
夏华点点头:“听你这么说,一切都说得通了,你确实是叛逃过来的,不是使计耍诈的,顺便,你还救了朱仝的命。朱仝已经不被宋江所容,他自杀了,是宋江最希望的,你却说服朱仝前来投效我,让我得到了这么一员勇将,如果你是使计耍诈,那你肯定是坐视朱仝自杀,因为作为梁山军成员的你怎么愿意让我得到朱仝的投效呢?”
朱武点头:“是的。”
夏华打量着朱武,心里盘算着:自己是否可以招揽朱武呢?
梁山军原本共有三个军师:吴用、公孙胜、朱武,在征方腊前,公孙胜已经辞行离去了,只剩吴用和朱武。朱武绰号“神机军师”,他的能力是很强的,跟吴用各有所长,并且还在很多地方超过吴用。如果把两人进行对比,吴用其实属于“谋士”,朱武才是真正的“军师”。谋士跟军师是有区别的,谋士在后方出谋划策、调兵遣将,是主公的智囊,军师在前线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是主帅的智囊,所以,吴用一般在宋江的身边,朱武一般在卢俊义的身边,因为宋江在后方,卢俊义在前线。朱武能力很强,但在梁山却排位第三十七,没有进入天罡,而是成为地煞第一,地煞第一看似“第一”,但地煞就是地煞,跟天罡存在着本质性的区别,个中缘由耐人寻味。朱武有资格进入天罡,被强行地安排进地煞,同时又不能太露骨地抹杀他的能力,于是让他在地煞里当第一,看似“也很牛”、“好歹也是第一”,但地煞就是地煞。
朱武当然知道自己成为“地煞第一”的原因,于是,他在梁山上、梁山军里一直很低调。一百单八将,跟朱武关系好的只有三个人:史进、陈达、杨春,如今,史进已死,剩下陈杨。之所以如此“形单影只”,是因为朱武既没兴趣也不能“拉帮结派”,他始终只跟史陈杨三人走得近,没有“结交新朋友”。另外,朱武跟陈达、杨春的感情确实是很深厚的,无需假装。
朱武符合夏华的“挖墙脚”标准:有能力、双手干净、在梁山军里没有复杂的人脉关系、对梁山军没有太大的羁绊。
夏华看着朱武,半晌后,他不动声色地道:“既然你已经把宋江和吴用的计策告诉我了,那么,梁山军就不会反击突袭我了,那么,你就不会被我杀了,那么,你和你的那两个兄弟就可以一起当我的俘虏了,但是,貌似我养着你们三个也没什么用了,因为宋江已经不在乎你们三个,我扣着你们三个已经无法胁迫宋江,可你们三个也没有干过什么人神共愤的恶事,所以,我既不会关着你们,也不会杀了你们,似乎,我应该放了你们,然而,我忽然间一想,我要是放了你们,是不是中了你的计?还是苦肉计,你设下了一个更高明、更完美的苦肉计。”
朱武苦笑:“殿下,您真的真的想多了。”
夏华笑了笑:“这样吧,如果你真的对我设下了苦肉计,那我不妨中计吧,当年,史进中了你的苦肉计,你也没有害他。你和你的两个兄弟可以走了。来人,把陈达、杨春放出来。”
朱武大喜,他喜极而泣地向夏华下拜致谢:“多谢殿下!”
很快,陈达和杨春被带了过来,两人看到朱武,立刻也喜极而泣:“朱大哥!”“朱大哥!”
“陈兄弟!”“杨兄弟!”朱武声泪俱下地上前搂住陈达和杨春。
“朱武啊,”夏华看着朱武,平静地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已经叛离梁山军,那么,你们三人接下来已经无处可去。你们可以看看扈三娘和朱仝的选择,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朱武看向夏华,眼神变化着,他想了想,深深地吸口气:“多谢殿下的美意,但我兄弟三人经历这么多风浪,已经心灰意冷,决定归隐田园。天大地大,岂能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夏华顿时有些失望和失落,但他知道,收服一个人必须先收服这个人的人心,收服不了人心,一切都是徒劳,就好像曹操一直没能收服关羽的人心,使得关羽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
“行,我尊重你们的选择。”夏华轻轻地叹息一声。
朱武、陈达、杨春一起向夏华下拜致谢,继而离去。
站在夏华身边的李建业看着朱武三人的背影,忍不住开口:“殿下,假如这真是朱武的苦肉计,您岂不是中计了?朱武轻轻松松地救走陈达和杨春,让您少了两个俘虏,他们三个马上就会回到梁山军,殿下,您这是放虎归山啊!依我之见,不如把他们三个都杀了!如果这是朱武的诡计,那他的诡计就破灭了,如果这不是朱武的诡计,我们杀了他们也没有任何损失。只要杀了他们,以上两种可能,我们一个是稳赚,一个是不赔。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胡说。”夏华摇头,“朱武三人虽然干过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事,但没犯下罪恶暴行,我们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无辜?”
李建业有些惭愧地道:“殿下教训得是。”
夏华释然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收服了朱仝,救回了扈三娘,还间接地除掉了李逵,已经赚了,不要太贪心。好了,通知各部,收拾收拾,准备回家,这场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
“喏!”李建业立刻前去传达夏华的命令。
眼看再过一二个小时就天亮了,夏华大半个晚上没睡,也困了,于是倒在行军榻上小憩一下,但他睡了一个多小时后,被人叫醒了:“殿下!”是李建业的声音。
迷迷糊糊中,夏华听到李建业旁边有人说:“李兄,不要吵醒殿下,让殿下好好地睡吧,等他睡醒了再说。”
夏华觉得第二个声音有点耳熟,他当即想起是谁的声音了,立刻睁开眼、坐起身,顿时,他笑了:“你们怎么回来了?”
朱武、陈达、杨春一起半跪在夏华的行军榻前,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朱武神色庄严地、真诚地、感动地道:“我三人请求投效殿下,还望殿下不弃!”
陈达和杨春一起道:“我二人请求跟随朱大哥一起投效殿下,还望殿下不弃!”
夏华下榻扶起三人,他为朱武三人的去而复返深感惊喜:“好!好啊!欢迎你们!怎么?你们在半路上想通了?”
朱武迟疑一下,坦然地回答道:“其实,我在殿下你放了我们兄弟三人时就已经想通了。”
夏华顿时有些吃惊:“那为什么绕这么一个圈子呢?”
朱武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笑意有点微妙。
夏华思索一下,明白了,他笑起来:“懂了,你是在考验我呢!如果我是一个光明磊落之君,就会说到做到,说放你们走就放你们走,如果我是一个表里不一之君,就会嘴上答应放你们走,但因为看到你们没有投效我,所以会在你们走后派人追杀你们。你故意拒绝我的招揽,假装离开,看我究竟有没有真的让你们离开,看我有没有在你们离开后派人追杀你们,如今,事实证明我确实言而有信,你确定了我是一个值得投效的主公,所以,你们去而复返。”
朱武再次下拜:“卑职对殿下玩弄小心思,还请殿下恕罪。”
夏华笑着扶起朱武:“不,你做的是对的,如果我是个表里不一之君,那我越是成气候,就越会祸害天下苍生,你投效我岂不是助纣为虐?主公可以考验属下,属下也可以考研主公。一个人,想要投效一个主公,确实应该先搞清楚这个主公值不值得自己投效,自己投效这个主公对天下苍生是有利还是有害。一个人,如果不分是非、不辨黑白,谁对自己好,就死心塌地地跟谁,不管主公让自己干什么,哪怕是丧尽天良的事,也毫不犹豫地去干,这样的人,根本就不算人,只是一条狗,就像李逵那样,宋江对他好,他就愚忠宋江,宋江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哪怕让他对小孩子下毒手,他也干得出来。宋江喜欢李逵这种忠狗,我不喜欢,并且很厌恶。朱武你不是李逵那种人,这正是我看重你的原因之一。”
朱武心悦诚服地感慨道:“殿下的这番话,说得真是鞭辟入里啊!”
夏华拉着朱武的手:“我正缺一个军师呢!以后,你就是我的军师。”
朱武眼中含泪地道:“殿下如此高看抬爱在下,在下岂敢不竭心尽力地报效殿下?只是…在下斗胆请求殿下不要让在下对付梁山军,在下三人虽然已经跟梁山军没有关系了,但是…”
夏华感同身受地点头:“我理解你的这个请求,好 ,我答应你。”他随即想到什么,“朱武,如果我真是表里不一之人,派人追杀你们仨,你们仨岂不是就要死了?你这不是赌吗?”
朱武道:“这场赌,我稳赚不赔,赌赢了,我兄弟仨得到一个明主,赌输了,我兄弟仨死在一起,实现了当初的誓言。”
夏华先是一愣,继而笑起来:“不愧是神机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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