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的这几个小时里,蒋纬国毫无睡意,他一直在踱着步子,反复地思索着。天亮后,蒋纬国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他必须要去北平了。
“我走了。”急匆匆地洗漱后,蒋纬国给蔡文娜丢下一张五万元法币的支票,数额之大,把蔡文娜惊得目瞪口呆。蒋纬国不是脑子发神经,他是为万一而考虑,万一他死在北平前线,蔡文娜没有他作为依靠,以后的生活肯定非常困难,毕竟她还要带着一个孩子,并且她还有一个势利眼的父亲,甚至,杨森还会再打她的主意。
“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回不来,你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吧!”蒋纬国看着蔡文娜,“对了,我要是出事,你也别再住在武汉了,搬去贵阳或昆明,也可以去江西省大余县找我哥蒋经国,另外…一旦中日全面开战,打个十年八年,在打赢后…”蒋纬国顿了顿,语气严肃地道,“你记得要搬去台湾居住。”蒋介石小儿子的女人留在红色中国会有什么下场?蒋纬国可不敢想。
蔡文娜凭着女人的直觉,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蒋纬国这番话里的离别意味,她立刻眼泪汪汪、楚楚可怜地抱住蒋纬国:“你千万不要有事…我会在武汉等着你回来的…”
蒋纬国笑了笑,他吻了吻蔡文娜,离开了,直接前往空军在武汉王家墩的一个军用机场,半个多小时后,他坐上了一架飞往保定(河北省此时的省会)的容克运输机,同时发了一封电报让在南京的杨梅等人赶到保定跟他会合。
蒋纬国到保定是不显山不露水、对外秘而不宣的,只有杜聿明等几个团内高级军官知道,来机场接蒋纬国的是918团副参谋长廖耀湘。隔了一个半月后又重逢,廖耀湘和蒋纬国都很高兴,但蒋纬国很快就发现,廖耀湘的喜悦神色间涌动着一股按捺不住的凝重、焦虑、愤慨。
“华北局势很严重吧?”坐上车后,蒋纬国开门见山。
廖耀湘点点头,素来斯文好脾气的他非常罕见地脸色紧绷,语气森然地道:“东瀛倭寇,欺人太甚!真当我中华无人不成?”
蒋纬国虽然心知肚明,但也受到了情绪感染:“具体说说吧。”
驻防平津二市和河北省的国军是第29军,军长宋哲元,副军长佟麟阁,参谋长张樾亭,副参谋长张克侠,该军目前共下辖五个师:第37师(师长冯治安)、第38师(师长张自忠)、第132师(师长赵登禹)、第143师(师长刘汝明)、第9骑兵师(师长郑大章)。
由于军长宋哲元是河北省的土皇帝,29军也是河北省的地方军阀部队,所以,宋哲元把他这五个师都扩建得严重超标。
就以张自忠的第38师举例,该师下辖三个旅(每个旅下辖两个团)、两个独立旅(每个独立旅下辖两个独立团),另外还下辖一个师部特务团、一个师部骑兵营、一个师部手枪营、一个师部工兵营、一个师部炮兵营等,很显然,该师的编制和规模都顶得上两个师了,因此,宋哲元的五个师实际上等于十个师,29军全军总兵力超过10万人,毕竟平津二市和河北省在眼下完全是宋哲元的私人地盘,可以给他、给他的部队提供足够养活十万人的经费和物资。
眼下的日本人正在无孔不入地渗透着华北,日本华北驻屯军和29军的营地几乎是犬牙交错,双方控制区纠缠在一起,极容易擦枪走火,对此状况,日本人求之不得,一边大唱“中日亲善”来蒙蔽中国方面,一边在暗中磨刀霍霍、积极备战,双方关系已经紧张得一触即发。
其中,最敏感的地方就是宛平城,也就是918团此时的驻扎地。在过去的几年里,日本华北驻屯军通过步步蚕食的手段,已经在实质上控制住了北平城的北、东、南三个方向——
北平城的北面是关东军驻扎在热河省和察哈尔省的部队;
北平城的西北面是听命于日本人的伪蒙军八个师、四万余兵力;
北平城的东面是日本人在1935年底扶植的汉奸政权“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和该伪政府统辖的1.7万余人的伪军(伪保安队);
北平城的南面是丰台区,日本人通过在去年夏秋时炮制的两起“丰台事件”已经牢牢地控制了当地;
因此,北平城四面有三面被日军围困,位于北平城西面的宛平城、卢沟桥就成了被中国方面掌握在手里的北平城的唯一对外通道,战略价值无需多言。如果日本人占领了宛平城和卢沟桥,就可以全面地包围住北平城。毋庸置疑,宛平城和卢沟桥已是日本人的下一个目标,各方面的迹象都已证明了这一点。
从西面进入北平城,先经过卢沟桥,再进入宛平城,卢沟桥是北平城进出咽喉,宛平城相当于北平城的桥头堡。得知中央军部队愿意从29军手里接替宛平城和卢沟桥的驻防事务,暂时代理29军军长职务的佟麟阁可以说是“谢天谢地”,他并不是怕事或怕死,而是怕麻烦,中央军顶在最敏感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无论是增援还是撤退,29军这支地方军都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
因此,在佟麟阁的求之不得中,杜聿明、孙立人、齐学启、廖耀湘以及彭孟缉等人率领第918团、第10炮兵团的一万五千余官兵,接替原本驻扎在此的第29军第37师第110旅第219团,于半夜时“偷偷摸摸”地进入宛平城(此举是为欺瞒日本人,隐藏实力),正式接管宛平城和卢沟桥的驻防事务。
在抵达位于北平城西面的宛平城后,蒋纬国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惊又喜。
“建镐,你终于记得过来报到啦!”“哈哈!你小子才从女人堆里爬出来啊!”杜聿明等军官喜形于色地永杰上来并且跟蒋纬国打趣开玩笑。经过这么长时间相处,杜聿明等人知道蒋纬国虽然贵为“蒋二公子”,但他的性格其实是非常随和的,跟他开玩笑不会有任何后果。
蒋纬国笑了笑,他一本正经地向杜聿明敬礼:“报告团座,第一坦克营营长蒋纬国前来归队报到!”
杜聿明直接一甩手,笑道:“少跟我来这套了!来,看看我们团的新家吧!”
“也是我们团以后作战的阵地。”孙立人在旁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杜聿明点点头,他收起玩笑神色:“不错,以后就是我们的战斗岗位,还会是很多兄弟为国捐躯的葬身之所。”
看着眼前的宛平城,蒋纬国猛地感到胸中豪气上涌:“好地方!”
宛平城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一座城池或城镇,它是个不折不扣的瓮城,所谓“瓮城”就是中国古代为了加强城市的防御力,在城门外单独修建的半圆形或方形的小城堡。后世电影《投名状》里,庞青云在苏州屠杀了四千已投降的太平军,那四千太平军被关和被杀的地方就是苏州城的瓮城。宛平城就是北平城的瓮城。
宛平城始建于明末崇祯年间,建造目的是为了防备李自成农民军进犯北京。宛平城是个比较规则的方形城堡,东西长640米多,南北宽320米多,面积20万余平方米,城墙平均高约7米,“局制虽小,俨若雄关”,共有东西两座进出城门,东为“顺治门”西为“永昌门”,永昌门正对着卢沟桥。
蒋纬国心神激荡地巡视着宛平城,杜聿明亲自给蒋纬国当导游:“宛平城内没有老百姓,原是219团的营地,我们来了后,这里肯定住不下我们这么多人,所以,我们在城外新建了很多的营房,我们的坦克、装甲车、火炮、弹药、粮食、医药等辎重物资都储备在宛平城内。部队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在宛平城内,一部分在宛平城四周,一部分在永定河对面的长辛店地区,卢沟桥本身以及两个桥头都有我们的守军驻兵。
哦,对了,我们还挖掘了很多地下室,弹药和生活物资都储藏在地下室内,一来可防止日军炮击和空袭,提升辎重物资的安全性,二来可更好地利用宛平城内不大的空间。宛平城四周已经被我们修建了环绕全城的堑壕工事,河对岸的长辛店也有,都布置了重火力,防空地道和防空枪炮阵地也都即将准备就绪。我们的重炮和坦克都藏在宛平城内,不对外公开。”
“已经准备了多少物资?”蒋纬国问道。
杜聿明如数家珍:“粮食和药品都够我们消耗两个月以上,弹药方面也准备得十分充足,光是子弹就有两千万发!”蒋纬国是中国军工业的主人,他的部队自然拥有弹药优先补给权。
“好!”蒋纬国听得很兴奋。宛平城虽是弹丸之地,但却堪称铜墙铁壁,起码在开战初。
巡视完宛平城,蒋纬国按捺不住心头的万丈豪情,信步走向卢沟桥,站在桥上,凝视着脚下的滔滔永定河、不远处的古老北平城、桥身两侧护栏望柱上形态各异、鬼斧神工的石狮,他愈发地觉得眼前如梦如幻:“卢沟桥…我就站在卢沟桥上啊!这里就是八年抗战的起点…”
杜聿明等人都是战术好手,宛平城这座古老的城堡已经在他们的策划下被修建成了一座立体化的、现代化的军事要塞,首先,宛平城内外,部队营房整整齐齐、井井有条,十多处防空地道、几十个地下室都已完工,地下室平时住着部分官兵,战时可迅速转变成野战医院,部队的粮食、饮水、弹药、医药都小心而妥善地储存在地下室内,储量充足;一排排坦克和装甲车、一门门重炮停放在内墙边下,蒙着厚帆布进行伪装,重炮都被牵引车牵引着,随时可以参战发炮;
同时,宛平城内外还有十多处高射炮阵地(清一色的德制88毫米高射炮)和二十多处高射机枪阵地(清一色的德制12.7毫米高射机枪);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三十米设立一处机枪火力点,每五十米设立一处迫击炮阵地,并且所有的制高点上都设立狙击手的埋伏点;
其次,在宛平城的外围,一条首尾相连的大型堑壕环绕着宛平城,跟宛平城本身形成了一个“回”字形,这条堑壕被挖得深达两米半(如果爆发战斗,官兵们站在梯子上或凳子上进行射击),呈现W或M的锯齿状(这样的堑壕会在侧方保护里面的军人,并能减缓炮弹炸弹落下来爆炸后的弹片杀伤力),延展向地下,官兵们既可在里面战斗,也可在里面居住,这条堑壕通过多条纵向交通壕延伸向顺治门和永昌门,还设计了多条排水道,可把堑壕里的雨水排入附近的永定河;
堑壕火力更加密集,每二十米就设立一处机枪火力点,每三十米就设立一处迫击炮阵地,另有反坦克炮部队机动待命,防止敌军坦克冲击;堑壕后续地带以多条战壕为策应活动空间,并且,堑壕和宛平城之间已经预定好多处重炮阵地,另有多条用石子铺设的坦克通行专用道。
这道堑壕跟官兵们的武器一样也是德式的,因为上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就是以堑壕战为主要交战方式,在各国军队修建的堑壕里,德军的堑壕设计最专业、功能最完善。堑壕的胸墙和背墙都插上木桩、抹上水泥进行固定,防止下雨会导致堑壕两壁泥土稀烂继而坍塌掉,堑壕里还准备了很多蛇形铁丝网、地雷,一旦真的开战,这些铁丝网和地雷就会被派上实用,强化这道堑壕的防御性;堑壕内侧还有很多“藏兵洞”,用于防空、防敌军炮击和储备物资。
卢沟桥的东桥头直通宛平城的永昌门,因此,东桥头的驻防事务跟宛平城本身是一体的,桥头设立了一片连环地堡群,工事都实行半地下化,防止日军炮击和空袭;卢沟桥的西桥头通往永定河对岸的长辛店,因此跟长辛店连成一体,仍然还是堑壕和地堡群。此时,一队队荷枪实弹的918团的官兵正在宛平城的城墙上、城内、城外、堑壕的边缘地带、卢沟桥两端以及卢沟桥上进行着巡逻,枕戈待旦、蓄势待发。
“你们做得非常好!”蒋纬国看得很满意。
杜聿明讲解道:“29军下辖的五个师在五个地方,37师在北平一带,38师在天津一带,132师在大名一带,143师在张家口一带,第9骑兵师在通县一带,因此,如果宛平城这里出事,能迅速增援我们的就是37师和第9骑兵师,38师和143师也能较快增援,一切稳妥。”
蒋纬国听得出来,29军的五个师有四个在河北省北部和平津地区。“团座,你们到这里已经有一个半月了,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他问道。
“麻烦?”杜聿明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冷笑,“肯定有啊,一茬接一茬的,都是那些不知死活的日本人。”
对于杜聿明的回答,蒋纬国完全不感到意外,宛平城这个地方敏感得一有丝毫风吹草动都能让日本人感到“高潮迭起”,这里的中国驻军一夜之间换上一支武装到牙齿的精锐部队,日本人不来找麻烦反而不正常了。
“他们怎么来找麻烦?”蒋纬国问道。
“派间谍或汉奸在我们附近晃悠来晃悠去。”杜聿明说道,“还想找借口进入宛平城刺探,时不时的,日军在几百米外的停火边界线处堂而皇之地列队经过,故意对我们做出挑衅动作,等等,花样百出,数不胜数。弟兄们无不气得咬牙切齿。他妈的!这里究竟是中国还是日本?小日本也太他妈的嚣张了!”杜聿明说着,不由得也愤怒恼恨起来,愤恨得直接骂起了脏话。
蒋纬国笑道:“他们会为他们此时的嚣张、狂妄、无知付出惨痛代价的,别看他们现在笑得欢,以后有他们哭的时候,他们现在笑得越得意,以后就会哭得越凄惨。不着急。对了,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我的意思是…你们是怎么保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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