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一种哲学思考,不能把上帝-----实体-----时空视为同一个对象,那么,就注定不会是足够深刻的哲学思考。在我看来,上帝、实体、时空是无法界定出本质区别的,它们以不同的语言和描述方式陈述了这样的事实:它们都是万物的创造者并一直的参与到万物的运行和变化中。当你问宗教中的上帝是否存在的时候,就等于是在问物理学家时空是否是真实的存在----------如同宗教学者无法给出上帝存在的可信服的回答一样,物理学家就时空的实在性也无法给出可信服的回答。
在哲学中,是用“实体”或“本体”来指代“上帝”-------如果你认为“上帝”的概念里包含了类似于“善”、“爱”、“永恒”“人格化”之类的概念时,那么,你是否认为它仅仅和我们哲学中的实体世界包含以下概念完全一致呢:高山、水流、银河系、原子、杯子、白色等等---------我看不出,当我们谈论上帝的“善”,和我们谈论实体中的“杯子”有任何区别:如果我们认为杯子只是实体的图像或现象或符号时,我们为什么不能认为“善”只是上帝的图像或现象或符号呢?
(2)
符号学、现象学、存在主义,都是建立在对黑格尔的批判和对形而上学的拒斥上,它们与其说是宣布形而上学本体论的失败,不如说是对人类在黑暗中的前行鸣金收兵------2500年的形而上学思考,就如同3万年前,人类穿越零下60度的西伯利亚的形而上学壮举;也如同人类面临分娩的危险和行动的困难而坚持直立行走一般---------这些形而上学的壮举并非总是有收获,但重点不在于有无收获,而在于,这是我们人类内在的本能使然。
从2600年前的泰勒斯开始,人类一直坚信一个理念:在纷繁复杂和瑰丽的世界表观下存在一个隐藏的真实世界,在不断的轮回式的质疑、批判和重建中,形而上学在黑格尔这里以其无可辩驳的严谨性和体系性走到了终点:这个终点被称之为古典形而上学的完成-------这种完成的标志是:你对真实世界的任何基于理性的猜测和构想,都一定在黑格尔思想的描述之内-----------黑格尔对本体(真实世界)的断言具有两个特征,一个是理性思考下的唯一性;二个是理性思考下的极限化-------这意味着,他对本体世界做出我们能做到的最极限的描述。
黑格尔完成了形而上学本体论的全部可能的工作,但是,然后呢?
黑格尔思想的成功就是形而上学的失败:你始终相信在天和地的交界处有一个天堂,你足足跋涉了2000多年,然后走到天的尽头,但你没有发现天堂,仅仅是一个冷冰冰的山和石头的世界---------旅程结束了,形而上学一无所获。
人类走出非洲,穿越西伯利亚、跨越海洋到达澳大利亚--------人类的行为并非一定有可以定义的目标,形而上学的思考一直不是冲着天堂去的------我们现在把人类最初的行为定义为家园的建立,而在黑格尔之后我们把形而上学的思考定义为“对天堂的找寻”。
“绝对精神既是客体,也是主体,绝对精神在自身包含的自我否定中分离出客体精神和主体精神,并且在二者的同一中生成了实在”--------这种冷冰冰的陈述,如同冷冰冰的理性所构造的世界,我们不能接受。
杯子有咖啡杯、红酒杯、保温杯、玻璃杯、卡通杯等等,杯子不仅是用来装水,杯子在不同的人和不同的环境中具有浪漫、孤独、温馨、欢乐、优雅、忧郁等极其丰富的意义,当我们把大瓶红酒倒下高脚杯堆砌出来的金字塔时,它代表着盛大的欢乐--------在这样的缤纷下,我们如何去接受:这些杯子仅仅是一个符号和现象,它背后始终隐藏着一个黑格尔断言的那个极其冰冷的实体世界。
与其说是形而上学因为一无所获而终结,不如说是,形而上学的实体世界的冰冷和无情是我们不愿意接受的--------符号学、现象论、分析哲学、存在主义等,他们高举着“形而上学只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在我看来,恰恰是对形而上学世界的逃避------这被称之为“黑格尔之后的哲学转向”,在我看来,恰恰是对真相的逃避-------柏拉图洞穴里的人被强行带到了洞穴外,面对刺眼的阳光、白晃晃的世界,只有了无法接受的不安、焦虑和几近疯狂的不适应感--------如同《黑客帝国》中,把你从母体中带离出来所面对的那个冷酷的世界。
(3)
对黑格尔的清算就是对人类内在的本能的审查和叛逆---------对几万年前穿越西伯利亚的纯粹性的叛逆----------希绪弗斯不愿意再把石头推上山顶了--------首当其冲的是尼采,“上帝死了”的全部含义就是,人类坚持和追寻了2000多年的那种“纯粹”和“绝对”,那种隐藏在奇丽表观下的永恒的唯一的实体,被尼采宣布为“可以放弃了”-------就像洪水决堤一般,人们发现我们可以接受这个论断:我们每个人就是上帝。
如果这个世界是无序的,这个世界不存在“绝对性”,那么,每个人都有义务和权利在自身之内和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存在主义的立论基础是:这个世界必须是荒谬和无序的---------这是个人主义崛起的必须的前提-----每个人宣布自己成年的同时,总要宣布自己的父亲老了。
与其说是这个世界是荒谬的,不如说是存在主义运动把“荒谬”挑选了出来。与其说是符号论可以作为真实世界的寻访路径,不如说是符号论可以把真实世界更好的掩藏起来。与其说现象论可以把真实世界悬置起来,不如说是我们更留恋着洞穴内的生活。
哲学家坚持了2000多年的本体论执念,在近现代以三种方式被放进了博物馆:一种是本体永远不可证实(逻辑实证主义的断言);另一种是本体论可以悬置起来了(现象学的断言);最有一种认为本体只是哲学家的理性幻觉(存在主义的断言)。
当哲学家不再逃避现实,就如同康德走出了柯尼斯堡,也就如同杯子回到了“温馨、孤独、浪漫、欢乐、忧郁”的缤纷世界--------形而上学的自身悲剧恰恰是人类自身的悲剧:我们一直有两条路,一条路是远行并穿越西伯利亚,去更远的远方;另一条路是把自己的洞穴装点的更为舒适,为墙上的影像装点出更华丽的舞台----------近200年的自然科学承担起了洞穴装修和装饰的全部工作------悲剧诞生于这样的必然性,如同杯子从原本的饮水功能,变成了庆功宴上的代表欢乐的符号---------我们的文化进化产生了越来越丰富的意义,越加厚实的把本质层层掩盖起来-------我们称之为人类的进步,在于产生了越来越强的对抗、审查和质疑我们的本能的能力,以至于我们有能力重新定义“意义”。
(4)
我们是否愿意接受这个观点:“与其说是真实世界的发现并无特别的意义,不如说是之所以现在的本体论思想没有特别的意义仅仅因为并没有真正把握住本体”--------这个观点更像是另一种对古典形而上学的声讨,在我看来,真正的事实应该是:与其说是形而上学没有把握真正的本体,不如说是哲学家没有严肃的面对语言本身的有限性和局限性:这种感觉就像你在极其惆怅的梦中醒过来,而无法描述梦中的情景。
语言哲学是在黑格尔之后才兴起的,经用语言来言说语言,我们由此发现:要确定语言的意义如同我们确定本体一样困难,如果对本体的描述恰恰依赖于语言之外的描述方式呢,它暗含着这个几乎是必然的意思:经由表观世界形成的语言,被严格的界定在表观世界里,而无法跨越表观世界实现对实体世界的描述。
黑格尔笔下的实体是冰冷的,这就如同化学家对于杯子的描述,而我们希望得到的却是对杯子的另一种描述,那种符号感和图像感十足的描述方式---------我们最终是希望用图像来描述那个生成图像的本体---------这何尝不是一种宿命式的悖论,就如同我们永远无法不借助于意识而直接把握本体一样。
(5)
在语言之内言说语言之外的世界,这被康德定义为二律背反,被哥德尔定理描述为“形式系统内部的不可判定性”。
对于形而上学思考的最大不满意和这一点有关:经过了2500年的摸索,历代的灿若星河的哲学家却无法达成一致,它让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再过2500年,我们仍旧无法在本体问题上达成一致-------我特别不能理解的是:这种不可判定性,即哥德尔定理框架内和康德哲学框架内的不可判定性,被黑格尔天才的认定为本体本身,即本体必然的就是由矛盾构成----------由此,完成了形而上学的思考,为什么,我们给与这个天才的洞见只是批判呢?
辩证法的伟大在于,它本身就规定了它被批判也是必然的,换句话说,辩证法原理的内容预言了它必然在自身的被持续的批判中而得到持续的验证:因为辩证法说,任何一个理论和事实,都存在一个和它相反的反题----------它同时还预言了:比自身更为深刻的理论,一定是辩证法和反辩证法的合题。
我们越加持续和强力的批判辩证法,就是越加的以不信服的方式表达对辩证法的信服。
(6)
对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批判还来自另一个较为旗帜鲜明的断言:本体只是哲学家的理性建构。巧合的是,黑格尔也有过一个掷地有声的观点:一切都依赖于不仅把理性视为实体,而且把理性视为主体。
如果理性的建构就不能是真实的,那么,我们谈论的包括原子、分子、夸克都将不是真实的,因为我们所建构起来的标准模型,都来自于对众多成像的理性归纳、推导和建构。
如果理性的建构不能是真实的,那么,感性的建构就是真实的吗?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感受到的幸福、欢乐、忧郁都是真实的,这同样意味着,由神秘体验建构起来的上帝也是真实的?
如果理性的建构和感性的建构都不是真实的,那么,我们还有其它什么可以定义的感知来建构出真实?
数学家最引以为豪的事情是,基于纯数学的建构却能大量的应用到物理学中--------不少数学家都是柏拉图主义的信奉者,在于,柏拉图相信,思想中的纯粹的概念才是唯一真实的,而分有之物(分有理念的实在之物)则只是理念的影像而已。
(7)
黑格尔之后,我们开始逃离形而上学,与其说是对形而上学的否定,不如说是对形而上学的依赖--------我们在反抗自己的本能中获得进化,这注定了我们会反对自己骨子里对形而上学的依赖。
我们坚定的选择归顺自然科学的统治,就如同新婚的妻子守望了2000年之后,远行的老公没有回来,而以最强烈的方式选择背叛一样:我们的背叛越加的明显和强烈,就越加的暴露出我们对形而上学的无可抗拒的依赖。
当蒙田说,人生最大的不幸在于不能意识到死亡的客观性,当海德格尔宣言要“向死而生”的时候,我非常确定,他们是如此的顽固的相信灵魂的永恒性。
形而上学的承诺不是去天边把实体找回来,而是找到永恒---------形而上学所坚信的实体的永恒性、完美性、无限性,以及它包含的这个让人魂牵梦萦的断言:我们所感知到的都是实体的表象,那么,我们感知到的有限、肉体、罪恶、苦难都只是表象,而承受这些的我们却因为能发现永恒而连接着永恒----------即我们的灵魂。
这是形而上学心照不宣而又人人皆知的承诺--------黑格尔的答卷尽管尽善尽美,却让我们恼羞成怒-----------回家的哲学家告诉美丽的妻子,远方是真实的却只有岩石和戈壁,妻子转身关上了门。
(8)
我们更愿意赞颂康德,康德的伟大在于,他的理性中包含着人性的温暖,康德断言实体世界是不可知的:我们并不在乎实体是什么,我们在乎的是灵魂的永恒---------不可知是另一种完美答案,让我们暗自窃喜的答案。
黑格尔猛烈的批判了康德,并有理有据的阐述了实体世界的可知性--------黑格尔回答了一切无关紧要的问题,却对试卷之外的承诺避而不谈----------这个核心逻辑是:自然科学解决了大部分的观察范围之内的问题,我们也深信它能解决掉剩下的视野之内的问题------在我们的视野之内只有有限、可朽和短暂------单单一个熵增原理,就无情的否定了灵魂的存在性,也否定了任何的永恒性,包括质子也会衰变黑洞也会蒸发;如果视野之外的世界是那么的冰冷,那么,我们就愿意永远生活在由自然科学装饰的洞穴中,那么,哲学就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我们必须批判黑格尔,自从我们几万年前走出非洲就是为了寻找答案-----既然形而上学做出了如此冰冷的回答,那么,我们只有转向符号,转向现象,转向实在本身--------对于爱情,如果在电子和电子的碰撞中并不包含别的本质,那么,我们就宁可认为建立在电子符号之上的高级符号,那个被我们称之为肉体的符号,是真实的,并享受它带来的更多的其他的类似于刺激和快乐这样的表象。
(9)
如同我们否定肉体的接触只是电子之间的电磁作用,我们别无选择的否定了“万物皆像”,与其说是我们否定了“万物皆像”,不如说是我们故意遗忘了“万物皆像”。
我们就像被爱情背叛的少女开始了纸醉金迷的报复----------我们以这个世界的荒谬来否定形而上学的本体论,这是一种自我沉沦的公开宣告-------也恰恰是形而上学的完成所带来的自我否定。
我们能对抗我们很多的本能,是因为我们有一个最深刻的和最强大的本能控制着我们,那是一种我们永远无法抵抗的本能,因为它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对形而上学的清算来自于我们持续了几千年的本能:黑格尔构建了一个浑然一体的形而上学的宫殿-------似乎并不适合人居住-----我们别无选择,只有摧毁它,然后重建一栋。
形而上学思考只是一场旅程,而不是终点,终点只能是关于我们自身的图景------关于这样的一个人人都在无情的否定而又人人固守的信念:我们的灵魂是存在并且永恒的。
我们对形而上学的全部依赖,在于形而上学思考的誓言:质疑一切可质疑的,否定一切可否定的------------这个誓言足以支撑我们拥有这个信念:形而上学的思考成果是可信的-------形而上学理解的实体世界,存在着解释我们的灵魂的存在和永恒的机制。
(10)
黑格尔的完美答卷只是理性思考的完美答卷,它只是全部答卷的一半,它自己预言它注定被批判和否定,并且在否定之否定中完成最后的答案,这最后的答案不能由理性思考来完成-------如果你相信,理性只是感性世界的呈现,那么你就相信,真实世界存在于理性的对岸,在真实世界和理性之间隔着一条河,这条河叫感性。
我们不能由感性来呈现真实世界,因为我们的语言和语言式的思维是理性的,我们只能用感性去挑选出语言:如同数学,最严谨的表达却依赖于数学的直觉。
我们最终要在可表达性的前提下,最为彻底和最为根本的清算我们的语言和语言式思维,乃至清空所有的既定逻辑和既定观念--------清空这些然后用没有逻辑和观念桎梏的语言去把握我们最深刻的感性,从而把握真实世界。
(11)
黑格尔之后,哲学思考将以最大的无序和最大的混乱来粉碎黑格尔建立的大理石般井然有序的世界,如同,量子理论的不确定性否定了相对论的确定性,然后,上帝将重生。
我们将勇敢的面对这个事实:万物皆是成像,并由此确定的基本观念:存在一个隐藏的真实世界,然后我们在这个真实世界中找到我们的灵魂,并且,这个灵魂会和真实世界一样的永恒和完美。
更大的事实,也是一个我们更不愿意但又必须面对的是:当我们说真实世界时,并不意味着有一个不真实的世界,而仅仅是说,这个世界只有真实世界存在着,此外,别无其它任何。
真实世界终会否定一切像的真实性,它只有在否定像的真实性才能建立起自身的真实性,从而通过建立起真实世界的唯一性而自明的建立这个观念:如果我们掌握了描述真实世界的理论,那么,就掌握了解释一切的理论,它称之为终极理论。
在拥有了终极理论,形而上学才算真的完成了:既然一切意识内容都是像,既然这个世界只存在真实世界,那么,就必然的意味着只有意识是真实的----------我们愿意把这种真实世界中的“意识”称之为“灵魂”---------这才是我们要的结论。
有了结论,就如同有了一个数学命题,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我们去证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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