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质：知识论证】（一）

目录

感受质：知识论证[1] ▹

1.基本思想的历史渊源 ▹

2.基本思想 ▹

3.一些澄清 ▹

3.1两种版本的论证 ▹

3.2物理的和非物理的 ▹

3.3知道它是什么感觉 ▹

4.反对意见 ▹

4.1对思想实验的质疑 ▹

4.2完整的物理知识并不等于知道所有物理事实 ▹

4.3不存在命题知识1：能力假说 ▹

4.4对能力假说的反对意见 ▹

4.5不存在命题知识2：熟知假说 ▹

4.6 新知识/旧事实 观点 ▹

4.7 新知识/旧事实 观点的变体 ▹

4.8 对“新知识/旧事实”观点的反对意见 ▹

4.9知识论证与客观主义 ▹

5.二元论对知识论证的看法 ▹

6.进一步的论证 ▹

7.结语 ▹

感受质：知识论证[1]

译者：Gemini 1.5 Pro

尚未校对

首次发表时间：2002年9月3日，星期二；内容修订时间：2024年3月1日，星期五

知识论证旨在证明意识体验包含非物理属性。它基于这样一种观点：一个对另一个意识主体拥有完整物理知识的人，可能仍然缺乏关于该主体体验感受的知识。它是反对物理主义的最常被讨论的论点之一。

1. 基本思想的历史渊源

知识论证在弗兰克·杰克逊（Frank Jackson，1982）对其进行规范表述后，成为了激烈哲学讨论的主题。然而，在文献中存在着大量该论证的先驱。知识论证的先驱通常至少包含两种策略中的一种，这两种策略在杰克逊的表述中都很熟悉。

第一种是诉诸丹尼尔·斯托尔加（Daniel Stoljar）和长泽友树（Yujin Nagasawa）所称的知识直觉：一种直觉，即无论我们对某些体验的物理信息或物理事实有多少了解，这些知识本身都不足以让我们了解这些体验是什么样的，即了解它们的性质或独特的感受质（2004，2-3）。

第二种是利用类似于杰克逊著名的玛丽例子那样的思想实验。这些思想实验通常涉及一个对某些体验的物理信息或物理事实有完整了解的主体，但（据称）该主体缺乏对这些体验是什么样的的了解。

作为知识直觉的例子，斯托尔加和长泽友树引用了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1998，13-14）和J.W.邓恩（J.W. Dunne，1929）的段落。正如邓恩引用詹姆斯·沃德（James Ward）的话所说，物理描述不能包含对“当你看着一朵罂粟花时你直接体验到什么”的知识（1929，5）。大约在邓恩写作的同时，C.D.布罗德（C.D. Broad，1925）在一个反对机械论版本的物理主义的论证中使用了一个思想实验。布罗德认为，即使机械论的化学理论是正确的，氨仍然具有一种性质，即使一个拥有无限数学技能并“被赋予感知原子微观结构的进一步能力”的数学天使也无法预测，即它的气味：

他[天使]会确切地知道氨的微观结构必须是什么样的；但他完全无法预测，具有这种结构的物质在进入人的鼻子时，闻起来一定是像氨一样。他在这方面所能预测的最多是，在粘膜、嗅觉神经等等方面会发生某些变化。但他不可能知道这些变化会伴随着一种气味的出现，一般来说，或者特别是氨的特殊气味，除非有人告诉他，或者他自己闻过（1925，71）。

在“熟知的认知作用”的标题下，H.费格尔（H. Feigl，1958）简要讨论了研究人类行为但不具有人类情感的火星人在认识论上的局限性：

我想讨论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认知的“附加值”，即所谓的熟知相对于描述性知识的优势。例如，我们可以问，视力正常的人知道哪些先天失明的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或者，举两个埃丁顿的例子，如果一个人没有幽默感，他能对笑话的效果了解多少？一个完全没有同情心和怜悯心的火星人，能够了解在停战纪念日期间发生了什么吗？为了论证，我们假设人类的行为是完全可以从物理上预测和解释的，这些人类具有视觉、幽默感和虔诚的情感。然后，火星人可以预测所有反应，包括地球人在涉及他们的视觉感知、他们对笑话的笑声，或他们在纪念活动中的（庄严）行为时的语言表达。但根据假设，火星人将完全缺乏那种依赖于对被想象或共情的感受质的熟悉（直接熟知）的想象力和同理心（1958，431）。

B.A.法雷尔（B. A. Farrell）早些时候提出了一个类似的思想实验，其中也出现了一个火星人；在这个版本中，是人类缺乏对火星人运用其感官能力是什么样的的了解（1950，183；尽管法雷尔最终认为这个思想实验并没有对物理主义构成挑战）。保罗·E.米尔（Paul E. Meehl）在回应费格尔时，描述了两个都拥有完整的 神经生理学知识的人，其中一个是先天失明的；他认为这个人直觉上不知道另一个人知道的东西，即“红色看起来是什么样的”（1966，151）。

来自文献中更近的例子，与其说是知识论证的先驱，不如说是更接近于知识论证的版本。例如，考虑以下尼古拉斯·麦克斯韦（Nicholas Maxwell）对知识直觉的陈述：

单从一个完整的物理主义描述中，不可能推导出事物的感知性质，但这并不是因为事物实际上不具备感知性质，而是因为物理主义的描述是不完整的：它没有告诉我们关于世界的所有知识。它没有告诉我们作为一个活着的人在世界上体验是什么样的（1965，309）。

霍华德·罗宾逊（Howard Robinson）在杰克逊发表“副现象感受质”的同一年写道，他描述了一位“知道关于听觉所涉及的物理过程的一切知识”的聋科学家，但直觉上不知道听觉是什么样的（1982，4）。索尔·克里普克（Saul Kripke）在1979年的一次未发表的演讲中概述了类似的想法（Renero 2023）。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1974）描述的极具影响力的思想实验。根据内格尔的观点，关于一个生物体及其感知系统的物理事实是“极其客观的事实——那种可以从多个角度观察和理解，并且可以被具有不同感知系统的个体所理解的事实”（1974，442）。内格尔认为，即使我们知道了关于蝙蝠声纳系统的所有客观事实，我们仍然不知道使用这种系统感知是什么样的。因此，对蝙蝠感知系统的物理事实的完整了解，并不会产生关于蝙蝠体验的某些事实的知识；这些事实只能从主观角度来捕捉。内格尔并没有反对物理主义，而是声称我们目前还无法理解它是如何为真的。在第4.9节中，我们将概述一种相关的处理知识论证的方法，该方法将其解释为不是对物理主义，而是对一种被称为客观主义的立场的挑战。

2. 基本思想

弗兰克·杰克逊（Frank Jackson，1982）在他一篇被广泛引用的文章中，用他著名的神经生理学家玛丽的例子，阐述了他的知识论证背后的直觉：

玛丽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由于某种原因，她被迫在一个黑白房间里，通过一台黑白电视机来研究世界。假设她专门研究视觉神经生理学，并获得了关于我们在看到成熟的西红柿或天空时所发生的一切的全部物理信息，并使用“红色”、“蓝色”等术语。例如，她发现了来自天空的哪些波长组合会刺激视网膜，以及这究竟是如何通过中枢神经系统产生声带收缩和从肺部排出空气，从而说出“天空是蓝色的”这句话的……当玛丽从她的黑白房间里被释放出来，或者得到一台彩色电视机时，会发生什么？她会学到什么吗？很明显，她会学到一些关于世界和我们对世界的视觉体验的东西。但由此可见，她之前的知识是不完整的。但她拥有所有的物理信息。因此，除了物理信息之外，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了解，物理主义是错误的。

这段话中包含的论证可以这样表述：

（1）玛丽在被释放之前，拥有关于人类色觉的所有物理信息。

（2）但在她被释放之前，她没有关于人类色觉的某些信息。 因此：

（3）并非所有信息都是物理信息。

大多数讨论知识论证的作者都引用了玛丽的例子，但弗兰克·杰克逊在他的开创性文章中使用了另一个例子：弗雷德的例子，他看到了一种正常人类感知者不知道的颜色。我们可能想知道，当弗雷德以那种特殊的方式看待事物时，他会体验到什么颜色。很明显，无论我们对他大脑中发生了什么，以及颜色信息是如何在他的视觉系统中被处理的，有多少了解，都无法帮助我们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杰克逊引用的这两个例子中，一个认知主体A似乎无法获得关于主体B的特定知识：A无法知道B在某些情况下会体验到特定性质Q。关于B的这一特定知识对A来说是不可获得的，因为A自己从未体验过Q。

3. 一些澄清

3.1 两种版本的论证

正如霍根（Horgan，1984）所指出的，在知识论证的语境下，谈论“物理信息”在认识论和本体论解读之间存在歧义。“物理信息”可以被解释为

(a) 霍根所说的“显性物理信息”（根据霍根的提议，如果一个句子S属于或遵循于对某些过程的理论上充分的物理描述，那么S就表达了关于这些过程的显性物理信息），或者

(b) “本体论上的物理信息”，霍根（1984，150）对此的解释如下：一个句子S“表达了关于某些过程的本体论上的物理信息，当且仅当 (i) S中所指称或量化的所有实体都是物理实体，并且 (ii) S中的谓词所表达的所有属性和关系都是物理属性和关系”。假设沿着这些思路进行区分，我们可以用“对x有完整的物理知识”来代替“拥有关于x的所有显性物理信息”，并用“知道关于x的所有物理事实”来代替“拥有关于x的所有本体论上的物理信息”。因此，该论证可以用两种不同的方式重新表述：

(V1) 知识论证的弱版本：

(1a) 玛丽在被释放之前，拥有关于人类色觉事实的完整物理知识。

(2a) 但是，在被释放之前，玛丽没有关于人类色觉事实的某些知识。 因此：

(3a) 有一些关于人类色觉事实的知识是非物理知识。

(V2) 知识论证的强版本：

(1b) 玛丽在被释放之前，知道关于人类色觉的所有物理事实。

(2b) 但是，在被释放之前，玛丽不知道关于人类色觉的某些事实。 因此：

(3b) 存在关于人类色觉的非物理事实。

强版本论证的结论 (3b) 是一个本体论主张，物理主义者必须拒绝。弱版本论证的结论只是一个认识论主张，它与否认非物理事实的存在相容。虽然杰克逊最初用信息来表述，但这两种解释都是开放的，很明显，第二个强版本才是他所想的。

正如许多人所指出的，弱版本的结果 (3a) 并不意味着强版本的结果 (3b)。一个人对某个主题的知识不完整，并不意味着在没有进一步假设的情况下，就存在着某些她不知道的特定事实。关于自身的知识（自我知识）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假设约翰在t时刻身处阿姆斯特丹，但他不知道他现在在阿姆斯特丹（如果被问及他目前的位置，他会说“我现在在威尼斯”）。约翰关于人们目前位置的知识是不完整的。他缺乏一个特定的自我定位知识。然而，关于人们的位置，并不一定存在约翰不知道的事实。从对案例的描述中，我们不能得出约翰不知道“约翰在阿姆斯特丹”这一事实。约翰很可能知道约翰在阿姆斯特丹，但他忘记了“他”自己就是约翰，所以他可能无法得出他现在在阿姆斯特丹的结论。如果约翰最终得知他在阿姆斯特丹，他并没有因此学到一个新的事实——或者许多哲学家会坚持认为——他只是以一种不同的方式获得了对他已经知道的事实的新的知识。

如果——类似于自我知识的例子——关于色觉的一些物理事实可以用两种不同的方式来了解，即以“物理的方式”（在“物理概念”下）和以其他一些非物理的方式（在“非物理概念”下），那么就有可能在不获得关于新事实的知识的情况下，获得关于一个（物理）事实的新的（非物理）知识（在物理概念化下，这个事实可能已经被知道了）。许多作者接受弱版本的论证，但出于上述原因拒绝强版本：他们承认玛丽获得了新的命题知识，但否认她因此而知道了她以前以其他方式不知道的事实。(这些作者接受两种版本论证的第一个前提和第一个版本的第二个前提，但他们否认第二个版本的第二个前提，并坚持认为(2a)并不意味着(2b))。他们对知识论证的立场将被称为“新知识/旧事实”观点（见下文第4.6节）。其他人甚至否认弱版本V1，并声称玛丽没有获得任何新的命题知识（没有关于某件事实的新知识，没有事实性知识）。他们的立场将被称为“无命题知识”观点（见下文第4.3和4.5节）。

为了找出不同的分歧点，更明确地表述强版本的论证是有帮助的。

(V3) 知识论证的明确表述（强版本）：

前提P1：玛丽在被释放之前，拥有关于人类色觉的完整物理知识。 因此：

结论C1：玛丽在被释放之前，知道关于人类色觉的所有物理事实。

前提P2：有一些（种类）关于人类色觉事实的知识，是玛丽在被释放之前所没有的。 因此（从(P2)）：

结论C2：有一些关于人类色觉的事实，是玛丽在被释放之前所不知道的。 因此（从(C1)和(C2)）：

结论C3：存在关于人类色觉的非物理事实。

一旦C1和C2被接受，显然就无法避免C3（C3在逻辑上是从前两者推导出来的）。此外，似乎很难否认，原则上可以拥有关于人类色觉的完整物理知识（或关于其适当选择的部分）。如果是这样，前提P1就应该被接受，作为对一个合理的思想实验的适当描述。为了避免反唯物主义的结论C3，物理主义者可以 (a) 反对从P1到C1的推论（少数哲学家选择了这种策略，见下文第4.2节），或者他或她可以通过 (b) 否认前提P2（这是“无命题知识”观点的支持者所选择的策略，见下文第4.3和4.5节），或者 (c) 阻止从前提P2到C2的推论（这是大多数物理主义哲学家所选择的策略，他们赞同某种版本的“新知识/旧事实”观点，见下文第4.6节）来避免C2。

3.2 物理的和非物理的

知识论证经常被认为是一种反物理主义的、基于感受质的论证，它被认为可以证明属性二元论是合理的。然而，上述表述并没有明确提到非物理属性，而只是提到了非物理事实。但这两种主张之间的关系是显而易见的。知识论证的支持者会说，所讨论的事实是非物理的，因为它们涉及到非物理属性的例示（例如，具有性质Q的体验的属性）。

在假设玛丽拥有所有物理知识（第一个版本）或知道所有物理事实（第二个版本）的前提下，“物理的”的含义非常广泛，包括关于色觉所涉及的感受器和神经元的功能的知识（生物学和生理学知识/事实），以及关于色觉、外部刺激和行为背后的过程之间的因果关系网络的知识（功能性知识/功能性事实）。广义上的“物理”知识甚至包括心理学知识（例如，关于心理物理学实验结果的知识），只要它们可以用非现象学术语来表述。人们可以尝试用以下粗略的方式来解释“物理知识”的含义：物理知识包括所有可以用不包含不可还原的心理学术语的术语来表达的知识。很自然地，我们会将物理事实定义为可以用这种方式表达的事实。但请注意，这种对“物理事实”的定义回避了一个针对知识论证提出的反对意见（见下文第4.2节）。

当然，要为讨论知识论证而对“物理知识”和“物理事实”给出一个精确、充分和非循环论证的解释并不容易。然而，人们普遍认为，我们对广义上的“物理知识”的直观理解对于这场辩论的目的来说已经足够清楚了，尽管有些人认为，谈论“物理事实”需要澄清（见Alter 1998）。一个突出的建议是，物理知识被结构信息的知识所穷尽，即“可以用只包含逻辑、数学、规律和时空词汇的陈述来充分表达的信息”（Alter 2023，11；关于结构和与之密切相关的动力学概念的进一步讨论，见Chalmers 2010a；Alter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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