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唯物辩证法
在促使黑格尔倒台上,马克思是一位先驱,但是他继承了黑格尔的辩证法,而继承这一方法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要承认可知论。
本文在前面说了,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是可知论的基石,不承认这一点你就没法保证人的意识能认识到的规律是在自然中本身就有的规律。但是这个问题又来了,黑格尔的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是建立在唯心主义上的,他把世界的本源诉诸一个“绝对精神”,唯物主义要怎么才能在否认这个的情况下承认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
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黑格尔要说世界的本源是一种“精神”而不是“物质”。这显然是因为,“精神”才有目的和维持一种行动一致性的趋向。在上述农场鸡的例子中,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是通过上帝的精神来保证的,但如果你说世界的本源不是精神,而是一摊毫无目的和行动一致性的物质,那物质凭什么能保证鸡能认识到农场主的行为呢?那鸡的归纳法可能是物质随机运动产生的,而农场主定时喂食的行为和鸡的思维就没了这种一致性,那这样一来可知论就依然无法成立。
所以我们说,黑格尔辩证法和他的唯心论和目的论是高度统一的,这也是为什么@林先生 这种人会觉得马克思宣称自己不继承黑格尔唯心论和目的论偏偏宣称自己继承辩证法是马克思“学艺不精”的结果。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显然,对当代人来说,有一种方法可以“唯物”地保证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这个思想就是进化论。我们用进化论来看待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就能将它和唯物主义结合在一起。世界本来是没有目的的,只是按一些规律运动的物质,这些物质自然也不保证后来的生物能够认识世界。但是物质通过有随机性的运动,产生了一些具备理性、能够认识世界的生物。偶然产生的能够认识世界的生物比起不能认识世界的生物更具有生存的优势,因此它们不断的发展壮大,认识能力也不断进化,最后便产生了人。换言之,不是某个有目的的精神保证了思维能够认识存在,而是无目的物质在随机的运动中随机产生了具有思维能力的生物,随后自然的规律产生了一种选择性偏差使得生物的认识世界的能力得到了不断增强。
当然,这只是达尔文式进化论的说法,你让马克思来,他也许也会同时承认拉马克式用进废退论的说法,毕竟达尔文本人也没否定用进废退。但是在这里不影响,因为只要有一种进化的办法,无论它是用进废退还是自然选择,就都能说辩证唯物主义是可以成立的。尽管达尔文提出进化论已经是1860年代的事情了,但在那之前随着历史法学派的兴起,类似进化论的思潮就已经普遍地萌芽,拉马克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生物学中进行这种尝试,只是在达尔文那里,这种思潮达到了一个高峰。因此,我们甚至可以看到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神圣家族》里就开始尝试“颠倒”黑格尔了。马克思从唯心主义者转变成唯物主义者的时代,正是人类历史和自然历史中“进化”思想产生的时代。
这场始于拉马克时代,被达尔文推向高峰的关于进化论的革命在人类思想史上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我认为它甚至比启蒙运动的作用还要来得大。遗憾的是,黑格尔他不知道进化论,所以黑格尔必然走向唯心主义。如果没有进化论,黑格尔的倒台还不至于如此彻底。
6:辩证法和形而上学的关系
政治教科书告诉你,辩证法是反对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是“僵化”的,是孤立静止片面地看问题,而辩证法是全面发展联系的看问题。问题是,哪里会有哲学家会想要“孤立片面静止”地看问题啊。
形而上学究竟是什么?事实上,它是哲学家关于世界的最终真理的学说。亚里士多德写完物理学physics后,忽然来了自信,感觉自己能把握更深层次的关于世界的真理,于是就接着写了一大段,叫做metaphysics,意思就是“在物理学之后”。
辩证法又是怎么和形而上学对立的?事实上,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根本就没有和形而上学对立。相反,黑格尔认为能够把辩证法发展成一种形而上学,也就是关于世界的真理的理论。因此,黑格尔不仅是辩证法的提出者,但他也是“最后一位形而上学家”。结合前文就会发现这不难理解,因为黑格尔认为思维和存在具有同一性,所以是能在思维和概念的运动中找到世界上物体运动的方法的,因此他自然就会觉得辩证法能够被发展为关于世界的真理。
但是到了马恩这里,辩证法一下子就成了形而上学的反面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这是因为在马克思那里精神不再是世界的本源,相反,世界的本源是一摊无意识的物质,精神和目的只是对人类社会的历史有用。这有一个区别就是,精神性的本源可以立刻保证思维和存在同一,比如鸡的归纳法和农场主的行为是可以同时被上帝安排的。但物质的本源并不会立刻保证思维和存在的同一,只是在物质运动发展和有意识的实践中,意识会逐渐地变得能认识世界。这就会导致,即使思维和存在是同一的,即使这种同一性使得辩证法依然有效,但如果我们从现阶段的我们的思维中去寻找物质运动的方法,我们能找到的东西相比于世界本身的发展而言也是非常少的,它最多只能起到描述短期过去和预言短期未来的作用,根本就不足以成为能把握世界长期的过去和未来的真理。世界虽然是可知的,但是人的认知是无穷的,而且人的认知不可能大幅度地领先世界的进程和人自身的实践。
这样,辩证法这个被黑格尔寄希望发展成形而上学的东西,在马恩那里就变成了了一个反对形而上学的、强调认识是没有止境的证据。如果你去看辩证法三大规律,就会发现这些规律其实都在说同一件事:“认识是无止境的,人无法把握住关于世界的永恒不变的真理。”
为什么我们不能认识到世界的永恒真理呢?因为,1:事物的内部存在着矛盾,这会使得事物不断变化(对立统一规律)。2:那我们能不能掌握住事物变化的趋势,以预言它们未来的全部运动呢?不能,因为事物的发展趋势往往不是单调的,不是一帆风顺的,而且会受到复杂性的外界联系的影响,你的把握只能在有限的短时间内成立(否定之否定规律)。3:我们能不见微知著,观察到一小部分事物的长期变化,就推断出大部分事物的变化呢?也不能,因为量变引起质变,还原论不可行。
所以这三条规律其实就说了一件事,那就是认识是没有止境的,人类能够把握住的关于自然和社会的规律都有时效,而不能把握住永恒不变的真理,唯一不变的规律就是变化。
这些规律只是一个提醒,它告诫你不要因为归纳出一些规律就沾沾自喜。如果你要说靠这几条规律就能大杀四方懂得世界的真理和本质,那你反而是退回到黑格尔那里去了。恩格斯总结出辩证法,用量变引起质变告诉你N2O,NO,NO2,N2O5的性质都截然不同。这固然是正确地,而且还可以用来预言:如果我们接下来发现一种分子式不一样的氮氧化物,那它的性质大概是和前面这些氮氧化物的性质大不相同的。但是除此之外它并不能告诉你什么,你并不能用这个方法预言新的氮氧化物具体有什么性质。这种辩证法的规律并不能取代具体的科学实践,它就只是提醒你不要觉得自己掌握了什么不变的真理,量变化一些也许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爱因斯坦看了恩格斯的著作之后觉得对科学却没啥帮助,然而在具体科学上没有帮助恰恰是表明了唯物辩证法在思维规律上的正确。如果爱因斯坦觉得辩证法对他的科学理论大有帮助,那这就会变成不是要靠实践上的科学上的规律来决定思维,而是要靠思维上的规律来决定实践了,那这恰恰说明黑格尔的做法才是对的,马克思恩格斯倒是错了。
当然,这种辩证唯物主义在实际上也消解了哲学本身的意义,按这种说法,最重要的的不是用关于思维的哲学来指导关于实践的科学,而是用关于实践的科学来指导关于思维的哲学。这就得出一个结论,有时间搞哲学不如去搞搞科学,所以你看马克思后期基本上不搞什么哲学,扭头就去搞政治经济学了。
当然,尽管哲学本身可能不重要,政治教科书这种抄书让人死记硬背的教法也是完全不可取的。哲学在本质上是问答和驳斥的集合,要让人理解某种哲学,就必须要教一点他前面的哲学史。照政治教科书这么个“不教政治经济学就开始教政治经济学批判,不教形而上学就教批判形而上学”的教法,学生根本不可能搞懂任何东西。这种教法纯属是浪费时间,有这时间还不如上把思政课取消,多上点数学或科学课。
唯心唯物两个范畴伴随了西方哲学思考上千年,要了解其内涵,就要先找出其来历。人是天生的形而上学的怪物,只要人一开始思考,形而上学则不免要加入思维的探索。
比如,你看到世界上的万物互相转化,石头慢慢风化变成沙子、水蒸发变成蒸汽,沙子经过地壳运动又变成石头、水蒸汽遇冷又变成水,这些自然物背后肯定有一个无条件的“物质”来承载它们。它们肯定是先将其属性抽象掉变成这个“物质”,然后才变成其他的什么自然物,不然这些变化就很莫名其妙。
然后世界本源说来了,有人说水是万物本源。但有些东西是干燥的,纯干燥的东西依然存在。有人说无限是本源。但是本源之所以能生万物,它一定是有内容的,你无法说出无限的内容。有人说是气,也就是能量是万物本源。但和水作为本源并无差别,都可以找出反例。
然后来了个赫拉克利特,他说万物的本源是变,世界就像一团活火不停变化。这变化有所依据,所依据的那个不变的法则叫罗各斯,类似我们说的“道”。但是,以变为原则不行,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变化,我的身体这一秒和下一秒是完全不同的,自然物也并不会一直保持一个形态。就算我一直保持不动,我身上的毛发,我的肌肉,我的血液,我的细胞都在发生变化,前一秒和后一秒的“我”完全不同,那“我”就不成立了,同样,自然世界也就不成立,它既存在又不存在。
然后巴门尼德来了,他认为变不是本源,不变才是。那个变所依据的不变的罗各斯才是本源。他从语言语法这一条件出发。我们说“这是桌子”,“这是椅子”,这个桌子和椅子并不本来就是它们,而是被语言中的“是”所规定。为什么我们每天早上醒来,这个千变万化的世界在我们眼里是不变的?桌子还是桌子、椅子还是椅子,它不会变成别的什么东西。黄河就算改几次河道,它还是黄河,就是因为它被来自客观思维的语言所规定。于是客观思维决定世界,客观唯心主义来了。
但是唯心主义有漏洞,那就是客观思维如何能规定世界,它和现实世界的那个连接点在哪里?唯心主义终于不能回答,于是上帝便出现在这个连接点上,一切唯心主义回答不了的问题,全抛给上帝就可以了。
但唯物主义者不这样想,于是这个漏洞就诞生了唯物主义,唯物主义认为自然世界就是自然世界本身,那个客观思想中的不变的自然界只是客观思维的想象而已。那问题是你唯物主义怎么讲自然界的变化,自然界千变万化,前一秒和后一秒完全不同,把时间单位缩小到无穷小之后,你的自然界还存在吗?
唯物主义不能再在自然界中找出一个万物那个不变的本源了,不然就又回到开头的世界本源说中去了,于是他们臆想了一个“物质”的东西,把所有自然界的特定的东西都归为新的世界本源“物质”。看起来很有道理,但唯心主义的问题还在,你物质怎么派生我的客观思维?“语言”这个东西你怎么说?你的“物质”范畴是从世界万物中抽象出来的,你这个抽象的“物质”不就是唯心主义范畴吗?
唯心唯物的对立从古希腊道近代欧洲哲学一直都没有解决,近代哲学从笛卡尔到康德,唯物主义换了一种方式和唯心主义对立,那就是认识论中的经验论。当时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诉诸真理的内在性(真理在我思中),加上牛顿物理学大获成功,让欧洲人相信,只要我们合理运用理性,我们就可以掌握一切真理。所有科学都建立在这条信念之上。
但休谟指出,我思或理性并没有保证真理的无限增多,我们对于世界的真理的认识其实是我们对经验的联想律。比如,“火之燃烧导致水壶中的水沸腾”这一条经验知识有没有理智所保证的必然性呢?休谟断然认为没有。在“火之煮水”中并不能先验地发现其中包含“水之沸腾”。思想凭借自身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火之煮水”中分析出“水之沸腾”来。休谟问题的杀伤力直逼唯心主义的心腹。我们有什么理由相信经验中的必然性是从理性中推出的?一切只是联想律而已。
休谟问题的破坏力非常惊人,逼得近代科学和哲学的大厦将要倾倒,直到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问世,诉诸了理性的主体性和内在的先验逻辑,危机才暂时解除。
在黑格尔这里,唯心主义发展到了顶点,唯心唯物的对立终于迎来了一个结果,那就是人的全部历史在黑格尔的辩证法中成为了演绎逻辑的工具,历史性被逻辑的东西牺牲掉了。
到马克思和海德格尔的存在论那里,诉诸的人是感性的现实的人,而非理性中的绝对精神。在这种本体论中,唯心唯物的对立才消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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