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奥古斯丁到柏格森、海德格尔,很多思想家都对时间这个概念具有自己独特的理解。
奥古斯丁认为,实际存在的既非过去,亦非未来,而只是现在。过去和未来都被想象为现在。“过去事物的现在是回忆;现在事物的现在是视觉;未来事物的现在是期望。在 《忏悔录》. pdf 里面奥古斯丁先是对“遗忘”跟“回忆”概念做出几番思考,然后触碰到了“时间”概念,但是常识让他无法摆脱现在,他把“现在”放在了“时间”概念的中心位置。因为不管时间怎样悠久,也不过是流光的接续,无法同时伸展延续,永恒却没有过去,整个只有现在,不过时间却不能整个都是现在,他们可以看到所有的过去都被未来所驱除,一切未来又随过去而过去,而一切过去和未来又都出自永远的现在。其实他的“过去”“未来”都是某种虚幻的概念,由“现在”所衍生出来,但众所周知,“现在”无法被触及,因为当你下意识思考“现在”的时候,“现在”已经变为了“过去”。
任意让时间流逝而碎片化地把握时间,这种思考模式是科学所特有的。在科学领域中,时间它是静止化的,我们可以随时中断它。习惯性地,我们会把时间类比成一条直线(“浓稠”(dense)性质不确定),比如一个实数系 R,然后可以单独考虑其中一个点,一个瞬间。但是这个为柏格森所反对,这个也是有理由的。上面那种“科学时间”其实只是“空间的形式化存在”,这种叫法在数学里面非常好理解,因为常识性地我们把时间类比成 R,而 R 在数学里面其实是一个拓扑空间,因此这种时间是空间化的。数学中是否有真正的“时间”,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可惜我们首先得对真正的“时间”下一个定义。通过数学你可以对空间有很好的认识,但我不太觉得通过数学你可以接近时间。
在数学里面我们已经有了关于任意 n 维流形的系统理论,这么来看我们对作为 R 的时间应该是熟知通透的了,但事实却跟奥古斯丁说的一样,“时间是什么?没人问我,我很清楚;一旦问起,我便茫然。”
在康德哲学中,数学中的数字是有“时间”意义的,因为它首先具有心理学上的意义,这在康德证明算术定律是先验综合命题时出现。但这个其实被弗雷格反驳了,弗雷格的主要贡献就是在逻辑学科中驱除心理学的影响(见 The Foundations of Arithmetic. djvu )。另外,在 Brouwer 的 Intuitionism and formalism ( Philosophy of Mathematics: Selected Readings. pdf )中 Brouwer 把直觉主义追溯到康德哲学。康德哲学里面最重要的先天认识形式就是时间跟空间,但是非欧几何的发现给了空间的先天性以最大的打击。非欧几何仅仅是把欧氏几何的平行公理替换了,但也发展出了一系列的满足一致性的理论。同时,用初等几何语言可以描述的现象也可以用非欧几何来描述,而且更加的准确。这就表明,要求我们具有空间的先天认识形式是不可靠的,那种对于我们的平常经验为真的几何学意义微小。因此新直觉主义将重心放在了时间的先天性上。Brouwer 从二•一原则直觉出发想要为整个数学或者说算术奠基,同时维护了康德的算术定律是先验综合的这样一个命题。但这些所有内容争议都太大了。
另外,科学世界里的那种可静止化的时间总是让我联想起偶因论。不考虑连续性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把时间的流动比喻成电影画面的更替,一帧一帧的。每一个瞬间都是静止的,那么下一个瞬间跟上一个瞬间有什么联系呢?在偶因论者看来,心灵不影响物质,物质也不影响心灵,这样两个相互分离的事物间要有所联系是不可思议的,二者互不影响。如果心灵影响物质或者物质影响心灵确实发生了,那这将归功于上帝。在静止的时间流逝这里,瞬间跟瞬间的联系也应该将归功于一个超然者。
而柏格森所关心的不是科学的世界,而是生命的世界,当他在解释生命的创造性的时候,静止化的时间无法给生命进化提供突破性的贡献,就像我们根本无法找到一条进化路线上所有的代表性生物或者其化石一样。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至今还缺少一样最关键的证据,人类从人猿到智人这期间出现过进化的断层。柏格森所处的时代是机械论观点泛滥的时代,当机械论观点广泛应用于科学领域并且取得巨大成就的时候,它也猛烈地入侵了生命领域。而柏格森在 《创造进化论》. epub 里面所理解的进化是具有跳跃性的,而不是连续的,这种跳跃性是由创造性造成的。至于实际例子可以参考书中提到的眼睛的进化历程。
柏格森在反对这种机械论的“时间”观点的同时,提出了“绵延”(durée)的概念, 从而建立了直觉主义的生命哲学体系。绵延强调的是时间那无法割裂的从过去流向未来的状态。这种区别于“科学时间”的“绵延时间”是被直觉把握的。时间在意识内部绵延,但是人们日常中有意识地捕捉时间是碎片化的,也是静止化的,因此会产生曲解了的“科学时间”。这种意识内部的时间跟胡塞尔在《内时间意识现象学》中讲的有一些相似。
在《创造进化论》的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中提到了两个潮流,一个潮流以自我意识为主流,阐述了趋向下层物质机械化的过程;另一种潮流则是以直觉来解释整个过程,即自由的天赋、感情和具有绵延不绝创造力的生命。这种生命在作品中以自由明晰的意识为目标,被形容为“向没有疆界的地平线趋进”。柏格森的《创造进化论》将“绵延”概念用进生命之流中,它的流动绵延不断,整个过去疯狂地涌现未来,根本无法被阻断。生命冲动向上迸发产生一切生命形态,向下坠落则代表生命停滞,产生无生命的物质。
在那个年代,意识流小说成为小说文化的主流,而以《追忆似水年华》为代表的意识流小说,它们的形而上学支撑就是柏格森的时间哲学。时光的绵延暗示的是,意识之流携带着一切感觉、经验连续不断地奔涌,在那些棱角分明的结晶体的内部,也就是那些凝固的知觉表面的内面,你可以发现有一股连续不断的流,这是一系列的状态,其中每个状态都预告着随之而来的状态,也都包含着已经过去的状态,它们是不可分割的。
事实上,只有当我跑到它们(流)的后面,转过身来回顾它们的踪迹的时候,它们才 形成不同的状态。当我正在感受它们的时刻,它们是由一种共同的生命紧紧地结合着,深深地鼓动着的,我根本无法说这一个到哪里为止,那一 个从哪里开头。事实上它们中间的任何一个都是无始无终的,全都是互相渗透、打成一片的。( An Introduction to Metaphysics by Henri Bergson. pdf )
从这段论述中就可以看出来,为什么柏格森的哲学是直觉化的。他的时间不是那种数学化的抽象时间(即使可以被类比),而是具体的意识之流的反映。
我似乎应该赏析一篇意识流小说来作为实例,而最为合适的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因为在所有意识流小说家中,普鲁斯特应该是受柏格森影响最深的,这很合理,毕竟普鲁斯特的表姐是柏格森的妻子。但是很遗憾,这小说我并没有看过,我也相信大多数人跟我一样仅仅听过它的盛名而从未接触过。有兴趣的人或许可以阅读一下伍尔夫的 《墙上的斑点》,这也是高中语文的一篇课文。
这篇小说的全部内容就是描述了一个人在看到墙上斑点(实际为蜗牛)的一小段时间内的思绪——回忆跟想象。这跟传统小说是不一样的,传统小说着力于的是对现实环境的真实刻画,而所谓的意识流小说则偏向于描绘一个人的意识活动。这在对“时间”的分析方面会产生这样一个问题,到底是现实中用钟表衡量的时间是真实的时间,还是在意识中跟随人的全部感觉经验流动的时间更加真实呢?这其实也是柏格森跟爱因斯坦的分歧之一,这在后文论述。
在一副静止的画面里面(人在看墙上的斑点),一个人可以被其他物体所定义,但事实上这样只能定义他的空间,所以要接受这种定义,那你也得接受一个人等于他所处的空间。不过现实显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他的过去,有他的未来,在这一刻里面,过去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意识状态。他可能在回忆,比如火光照映着书页,友人们在品茶。他也可能是在混合着回忆地想象,火光变成红旗,对面的墙变成城堡,真实的老房子挂上了幻想中的卷发上扑着白粉、脸上抹着脂粉、嘴唇像红石竹花的贵妇人肖像。他的思绪依旧在发散,从装着订书工具的浅蓝色罐子到莎士比亚跟查理一世。这些意识流动似乎更加能提现一个人,而时光的绵延正说明的是这样的经验感觉丝毫不停歇地流动。过去现在未来三者不能彼此分离,现在的想象需要对过去的回忆,而过去的回忆也蕴含了对未来的期待。因此在意识流小说中反复出现了过去的未来跟未来的过去。
另外,在1922年4月6日柏格森与爱因斯坦进行了一场有关“时间”的辩论,仔细分析这场世纪之辩是很有意思的。虽然现在爱因斯坦举世闻名,而柏格森却鲜有人知,但在100年前这是恰好相反的,当时柏格森是法国文坛面向世界的领袖,而爱因斯坦才刚刚提出相对论(主要是对结论的独特解释),还没被大家广泛认可。
柏格森其实并不是那种被后人曲解了的对科学毫无认识的人,他反复强调了对爱因斯坦相对论里面公式以及数学推导的认同。他在 Duration and Simultaneity. pdf 一书中有一个“错误”——“一架接近光速运动的时钟会晚于一架静止的时钟,但当它旅行回来见到那架静止的时钟时,它不会发现有任何延迟。”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里面可能是典型的错误,同时这个也被人经常断章取义地拿来说柏格森根本不懂科学(物理)。但是要知道柏格森在《绵延与同时性》第二版序言里面明确强调了“大写的时间”,这个“大写的时间”跟物理意义上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事实上,相对论指明的是,物体运动速度对时间度量的影响,但一个人所经历的生活时间与由时钟测量出来的时间是不一样的。这里的“大写的时间”指的其实就是一个人的意识流动状态背后的“绵延”。
不说柏格森说的是对是错,我们要把握的是他想要说明的意思,而不应该在字面上去纠结。虽然他认同相对论在物理意义上的辉煌胜利,不过他觉得相对论更加具有形而上学意味,但相对论为哲学意义上的时间问题给出这样的答案,在形而上意义上又过于粗糙。他反对物理学时间对哲学人文时间的侵入。爱因斯坦粗暴地说“在物理学家的时间之外,最多只有某种心理意义的时间”,而在他心里“哲学的时间并不存在”。
要知道我们不能用一个单调的时间数字来说明那一刻的全部意义。比如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里面的一段性描写的高潮部分“纯粹的现在是一种无法把握的过去吞噬未来的前进过程。实际上,所有的感觉都已经是回忆。”这种时间的流动状态反映的主人公性高潮后恍惚的意识状态,是根本不能用所谓的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来表达的。我们终于又回到了这样的一句话“人们所经历的生活时间与由钟表所测量出来的时间大不相同。”
在这里柏格森所坚持的是,对时间的测定是一项复杂的活动,它绝不是简单地拿钟表去度量,更抽象地说它应该是对这一瞬间所有的意义进行评价的活动。但这个含义往往被人忽略。
爱因斯坦相对论所得到的结论跟实验结果是不能够被反驳的,事实上当时的人们,除了柏格森外,比如庞加莱、洛伦兹等人所不认同的是爱因斯坦对它们的解释。在这两个时钟里面,爱因斯坦因为看不到任何一个时刻的优先性于是同时承认二者的合理性,但这是很突兀的(不过这也是爱因斯坦思想的革命性所在)。就庞加莱而言,他不认为有唯一的标准来度量时间,我们怎么能够肯定两个时钟所代表的时间其基本单位的“厚度”是一样的?此外在双生子假说实验中,那个带着时钟以接近光速去旅行的人,他真的延缓了衰老吗?这种时钟上所标志的时刻可以确切地影响生物时间吗?这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里面是根本推导不出来的。
有关柏格森跟爱因斯坦的争辩,其更多的内容可以看 The Physicist the Philosopher Einstein, Bergson, and the Debate that Changed Our Understanding of Time. pdf 一书,有中文翻译版本。
(下面有关“玄幻小说”的“扯淡”,不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直接跳过。)
将意识时间与“客观时间”区分开的情况在 《万族之劫》里面是典型的,不过里面作者将我们称为意识时间的叫做“记忆长河”。在 第830章跟 第831章里面作者重申了所谓“三身法”的奥秘,以及相对于“时光长河”的“记忆长河”,这里的“记忆长河”其实很像所谓的内时间。(后面再回头继续论述)
这本小说里面的“时光长河”跟辰东的 《遮天》三部曲里面“时光长河”概念不太一样。对于后者,大帝们可以通过它回到过去,并且干扰过去。比如在 《完美世界》结尾,叶凡三人组回到荒天帝最后一战的时刻,帮助荒天帝度过其他未来大帝对他的阻击,由此达到不改变未来的目的。小说里面称荒天帝不在整部古史中出现,这是很有意思的。假如叶凡他们不回到过去帮忙阻挡的话,荒天帝十有八九会被未来的其他大帝们阻击死,于是他的存在会被抹去。不过最终叶凡他们来了,但叶凡他们也是未来的人。虽然他们帮助荒天帝度过了这最后的劫难,但是这最终结果必须在叶凡他们存在之后才会显现。因此可以预料到的是,在叶凡他们的时代之后,才会渐渐有荒天帝的传说流传,而之前荒天帝其实一直处于“测不准”状态,于是便“消失”了。
《万族之劫》里面的“时光长河”不能够让人回到过去,作者明确说了,即使有人逆流而上,那也仅仅是只能减缓时间流速,而假如有人顺流而下,那也不能叫作是穿越未来,而是他就在时间长河中确确实实地度过了那些流逝的时光,然后他也没有机会再回到过去了。我有理由相信,这样的安排是为了让小说更加清晰。虽然小说中主角穿越过去影响过去再回来是很大的一个吸引点,但是这很容易引起混乱,因为除了 外祖母悖论没有得到完整的解决外,主角穿越回去引起的蝴蝶效应是不容易被清楚地判断的。我所见过的满足这个情节的但是又不混乱的小说大概只有 《牧神记》(强烈推荐看看,下面算是剧透了)跟 《问道红尘》。
《牧神记》里头主角秦牧跟开皇通过凌天尊的物质不易神通回到了远古年代。这个神通非常有意思,它算是将“唯物主义”推衍到极致的结果,其基本思想是这样的,“时间是我们的幻觉,我们生老病死,其实都是我们肉身的物质发生的变化,时间不存在,它是物质变化的假象”。( 第736章)凌天尊觉得“过去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变化的物质”“倘若物质可以回到过去的形态,那么便可以回到远古”。这个物质不易神通就是将物质永恒地凝固,不易不改不变不增不减,仅仅更换其位置排列,那么就因此可以让站在上面的人穿梭过去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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