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主义

在心灵哲学中，二元主义既可以指物质二元主义 (substance dualism)，也可以指性质二元主义 (property dualism)。如今，大部分二元主义者都支持的是性质二元主义。在此篇文章中我们不讨论物质二元主义，用二元主义来指代性质二元主义。

对二元主义最有名的论证是哲学僵尸 (philosophical zombies) 论证。“哲学僵尸”这个名字最早是由罗伯特·柯尔克 (Robert Kirk) 在1974年提出的，但是一开始并没有太受哲学界的关注，真正将其发扬光大的是大卫·查尔莫斯 (David Chalmers)在1996年发表的《有意识的心灵》(The Conscious Mind)。僵尸指的是一种设想中的和我们在物理上完全一样的存在，他们的长相，身体构成，行为，互相之间的交流都和我们完全一样。它们与我们唯一的区别是它们并没有任何意识 (consciousness)。它们感受不到疼痛，虽然它们被打了一拳会大叫，虽然它们肚子痛的时候身体会蜷起来，用手捂住肚子。它们没有任何想法 (thought) 或者相信的东西 (belief)，尽管它们会说话，会发出“我觉得查尔莫斯肯定是错的”的声音。总之，虽然它们物理上和我们一样，但是它们的心灵上一片“空白”。

在这个概念的基础上，僵尸论证是这样的：

1. 僵尸是能够被设想的 (conceivable)。

能被设想的东西都是形而上可能的 (metaphysically possible)。

因此，僵尸是形而上可能的。

如果物理主义是对的话，那么僵尸不是形而上可能的。

因此，物理主义是错的。

1. Zombies are conceivable.

Whatever is conceivable is metaphysically possible.

Therefore zombies are metaphysically possible.

If zombies are metaphysically possible, then dualism is true.

Therefore, dualism is true.

如果物理主义是正确的话，那所有心灵上的存在都必须随附于 (supervene on) 物理上的存在（见此系列第一篇）而A随附于B意味着只要B没有变化，A就不会有变化。但如果僵尸论证成功的话，那么尽管物理事实没有任何改变，心灵事实一样可以改变，那么人的意识就并不随附于物理事实。

反对这个论证的方式有很多，其中一个常见的反驳用到了索尔·克里普克 (Saul Kripke) 在他《命名与必然性》(Naming and Necessity) 中提到的例子。我们知道水的化学成分是H2O，而克里普克认为水必然是H2O。如果在另一个可能世界里大家喝的，洗手用的，雨天下的东西的化学成分是XYZ的话，那么就算这个世界里的人把这种东西叫“水”，这种东西和我们所说的“水”也不是一个东西。当我们在讨论水的时候，我们必然是在讨论H2O这种东西。然而，很多人认为我们是可以设想水不是H2O的。如果这是对的话，那么我们能被设想的东西就并不都是形而上学可能的，即僵尸论证的前提2是错的。

这个反驳其实并不成功。如果克里普克是对的话，那么当他们说他们可以设想水不是H2O的时候，他们设想的其实是”水“不是H2O，也就是说，当他们说他们设想中的水不是H2O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在设想我们口中的水，而是另一种东西。因此，克里普克的例子并无法成为前提2的反例。（这里其实还涉及了两种可设想性 (conceivability)，即认知上可设想性 (epistemic conceivability) 和 形而上可设想性 (metaphysical conceivability)，可以对比认知可能性和形而上可能性，见 zhihu.com/question/6114...）。

对二元主义重要的反驳之一是副现象主义 (epiphenomenalism)，在此系列第二篇中的因果闭合问题有提到。副现象主义认为我们的心灵活动是物理事件的产物 (effect)，但是它们无法造成 (cause) 任何物理事件，也就是说它们无法反过来对物理世界造成任何影响。副现象主义是一个很反直觉的论题，直觉告诉我们，我们的想法确实造成了我们的身体活动。我想“我要把手举起来”，然后我的手就举起来了。如果副现象主义是对的话，那么我的想法和我手举起来这个事件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一个难以让人接受的后果。

安德鲁·贝利 (Andrew Bailey) 和约翰·佩里 (John Perry) 都认为查尔莫斯的僵尸论证必须要接受副现象主义。查尔莫斯设想的僵尸和我们在物理上是完全一样的存在，只是它们没有任何意识（包括想法）。也就是说，僵尸也会抬起手来，但是这并不是它们的想法所造成的。也就是说，僵尸物理的身体构造足够造成“僵尸的手举了起来”这个事件，不需要其他多余的原因。然而，我的物理的身体构造和僵尸是完全一样的。既然如此，那我有什么理由认为我的身体构造不足以造成“我的手举了起来“这个事件，我的意识必须参与其中呢？因此，如果我们拒绝副现象主义的话，我们也需要拒绝僵尸论证。

查尔莫斯自己确实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的解决方案用到了此系列第一篇中提到的罗素一元主义 (Russellian Monism)，但是他的解决方案并不是很让人满意。解释起来篇幅会很长，并且需要很多哲学基础，因此在这里不多介绍。接下来我要讲的是我自己对于二元主义的辩护。我同意贝利和佩里的论证，即我们需要拒绝副现象主义和僵尸论证。然而，我们可以修改一下僵尸论证（这里是我在我 honors thesis 里自己提出的论证）。我们的现实世界W1上一开始可能没有任何有意识的东西。大爆炸之后，宇宙中开始只有没有意识的各种元素，星系。后来生命开始出现，但是最原始的生命可能也没有意识。然而，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点t1，某种相对高级的生命出现了意识——也许有一只史前的鸟有了痛觉。现在，想象另一个可能世界W2。在t1之前，这个世界和我们现实世界的一切都是一样的，大爆炸一样发生了，生命同样形成了。然而在W2的t1这个时间点上，这只鸟并没有产生任何痛觉，尽管t1之后发生的事有可能和W1里t1发生的事情有所不同。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比较t1及之前的W1和W2。它们的物理事实是完全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在于在t1时，W1有意识，而W2没有意识。如果这个论证成立的话，那么我们就证明了在物理事实没有改变的情况下，心灵事实可以改变，也就证明了人的意识并不随附于物理事实。

这个修改的论证主要是避免了基于副现象主义的反驳。查尔莫斯最初论证的设定是僵尸世界和现实世界没有任何物理上的区别，而这会必然面对副现象主义的挑战。但是如果我们只关注意识第一次诞生的时候，我们则不需要认为这个意识不会对物理世界造成影响。

Reference：

Bailey, Andrew R. (2006). Zombies, epiphenomenalism, and physicalist theories of consciousness.Canad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36 (4):481-509.

Chalmers, David J. (1996).The Conscious Mind: In Search of a Fundamental Theo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erry, John (2001).Knowledge, Possibility, and Consciousness. Cambridge, MA: MIT Press.

Wang, Yonghao (2018). Towards an Interactionist Dualism.Undergraduate Honors Theses. Paper 1152. scholarworks.wm.edu/h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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