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长昼已开启。夕阳时分,云霞被阳光温柔地镀上一层淡金色,云间仿佛有金光迸射而出,随着风的轻抚,流云变幻莫测。此时,一位中年人结束了夕阳的旅程,正缓步归家。他在斜阳最后一抹余晖中前行,期间他整理了一下帽子,或许是想要掩盖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日常穿着灰色法兰绒长裤,上身的装扮则是一件亚麻布衬衫,搭配一件轻薄的棕色紧身毛衣,头戴棕榈色的软帽,显得简约而得体。在某天午后,我已经在小镇购买了本周所需的物资与两袋麦子之后,当我穿越庭院时,手中拿了一本带有铂匙的书的他迎面而来。在这之前,他早已经步行前往小镇并去了一家咖啡厅。恰在此时,正准备骑车穿越马路的我与他的视线产生了交汇。从他传递信息的过程中,我推测他可能正传递着组织的机密情报。现在的确不出我的预料,他的冷静外表预示着他需要别人保持同样的警惕。
眼前的寒冷已然消散,春日的阳光已经开始显现,已至三月,园内的花朵与新叶显得格外醒目。此时一阵由引擎驱动的尘土飞扬而起,我骑着自行车逐渐靠近。这是一辆灰黑色的汽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并进入中年人的宅院入口,最后稳稳停驻下来。在我停住脚步进行观察后,紧接着在墙面听到“德国警察!开门!”的喊声,同时夹杂着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和其他急促命令的法语声。最终我看到三个身穿大衣、头戴黑帽的男人押着中年人走出来,其中一名男子坐在车内等待他们上车。漫天遍野的黄昏把大部分午后微弱的阳光隔绝在外,树叶将阳光分割成细碎的光芒,宛如洒满酒金的温暖,轻轻覆盖在我们的肩膀上。然而,对面的人却无法感受到这份温暖,以至于车内的那位地下组织成员只是隔着模糊不清的矇暗车窗深深回望了我一眼,便驾车离去——我牵着自行车,就那般伫立,捩握着车驾驭手的指节骨腹不住地渐为蜷曲攥伏,可心中明白,我无能为力,只能做出微薄的贡献。在拜访希尔太太家的过程中,我深感某些情势与事件日趋严峻,因此当我踏入屋院之时,内心颇为沉重且思绪混乱。彼时,希尔太太与她的儿子道尔顿正在客厅之中,孩子专心致志地写着学校布置的作业,而母亲则时不时地提醒他要认真。我颇有踌躇之情,不愿打扰这平和的氛围。然而,主人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当我询问:“不会打扰到你们吧?”希尔太太面带微笑地回应:“不会,我正在让道尔顿做功课呢,你进来吧。”于是,我走向餐桌,并亲吻了一下正在认真作业的道尔顿的后脑勺。他立刻拿起作业,仿佛要向我展示他的成果。我笑着点评道:“不错,只是这里有一点需要改进。”
这时,正在忙于针织工作的希尔太太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她将毛衣放在膝上,询问我:“我煮了一些菜汤,你还想来一些吗?”我笑着点头应答。同时,我拿起她正在织制的毛衣,她一边与我交谈,一边解释:“这件毛衣需要从领子开始织,袖子和上身部分会长一些,但不算难看。”
我看着她为我倒汤时,我随口说道:“这汤的样式似乎与德国的风格有些相似。”希尔太太听后并不以为意,笑着说:“德国人喜欢那些有趣的设计。”我听闻此言后略感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随后,希尔太太继续道:“我觉得这汤很新鲜,所以特意加了些肥肉。”她的语气轻松自然,似乎并未在意我的看法。我微笑着,最终端起碗轻抿一口,汤水的味道馨香且温热,让人不禁赞叹:“的确,口感极佳。”希尔太太也露出了笑容,并附和道:“是的,令人惊叹不已。我没料到仅仅添加一块肉,其味道竟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位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也就是那天来你家拜访的人。他今日被德国人带走了。”话语间,我感受自己的这句突兀的话导致了一种无形的破裂,仿佛某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气氛瞬间凝重,连墙上时钟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道尔顿在一旁安静地做作业,他长着雀斑的小脸不经意间抬起,灰蓝色的清澈双瞳向我们投来一眼窥探,但随即又恢复平静,默不作声。
果不其然,希尔太太的微笑逐渐消失。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僵硬,集中在我的身上。她张开口,试图询问:“……你所言是什么意思?”我继续解释道:“那天造访府上的那位中年人,今日下午被当局带走了。”我的目光平静而沉稳地注视着她,手中捧着盛满温润汤面的碗。
对方原本勉强挤出的微笑,此刻显得极不自然,瞬间凝固在嘴角,最终消失无踪。过了许久,她略带沙哑的嗓音中吐出一句话:“在哪里?”
我回答道:“在一座小房子里。”
与此同时,道尔顿重新抬起头,宣布:“我已经完成了作业。”
闻言,希尔太太朝向孩子,露出僵硬的笑意,尽管她试图掩饰不安和无力感,但那苍白和勉强依旧显露无疑。她挺直了身子,语气虽温和却不容置疑:“道尔顿,整理好你的书包。”说完,她侧过头与我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后,我默默地站起身,向她道别,并再次亲吻了道尔顿的后脑勺。在她离开之际,我看到希尔太太双手交握抵着嘴唇,目光低垂,注视着她的儿子道尔顿。然而,孩子用清澈无邪的眼神回望着她,他对此一无所知。“再见。”我轻声说道,然后转身离去。
在四月末的时节,大地渐渐回暖,绿草如茵,莺歌燕舞。这期间,春雨绵绵,滋润如酥,即使是落下的雨滴也显得异常温柔。宛如一片弥漫在天际的烟雾,朦胧而带着湿润的气息,久久未散。一场春雨携带着初春尚未消散的寒意,彻底清洗了整个小镇。
花园里的常绿植被,叶片都散发着青绿色的光泽,然而空气中依然飘荡着一丝淡淡的泥土腥味。随着早晨微光的渐渐明亮,整个城镇在经历一夜的沉寂后恢复了繁忙的生机。阳光洒进厨房,映照在祖父那宽厚的背影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此时此刻,他正站在洗涤槽前,认真地清洗着沾满黑煤崮灰的铁锅。由于锅具上的污垢较多,老人清洗起来颇为费力,不禁微微抱怨:“噢,真是够费劲的!”
在餐桌旁,母亲听闻怨言,微微挑眉,随即附和道:“确实,要是想烧开这壶水,真是徒劳无功。”
老人今日面色苍白,似未休息充分,面部略显浮肿。他站在灶台前,感受着轻轻升腾的热气,态度嗡嗡又憋闷地表示:“我并不想烧开这壶水,我只是想取个暖,而且这个锅就是拿来取暖的,它就是来干这个的!仅此而已。我想你们及孩子们皆明白。”母亲正在削着姜蒜,听到此处,不禁发出噗哧的笑声,如石子入水,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对于自己岳父首次展现的倔强情绪,她无奈又可笑地摇了摇头,但并未再言。
在仲春的美好时节,微风轻拂,窗户上的树枝摇曳着晶莹的晨露。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林,洒下斑驳的光影,营造出一派宁静而平常的氛围,我们已逐渐沉浸并适应于这种环境,因此未曾注意到厅前楼梯上细微的军靴声,也未曾发觉那抹暗绿色身影的匆忙穿梭又在路过厅前时折返的姿势,以至于当德国军官入室致意,熟悉的“早上好”打破寂静,祖父和母亲略感意外。而我坐在餐桌旁,默默削着土豆,并未抬眼看他。只是微微舔了舔嘴唇,缓解紧张情绪——瞬间,我们三人默契地恢复了往日的沉默。但军官似乎并不在意,他如往常一般展现出轻松的态度,且今天心情颇为不错。尽管他自搬来我们家起就有些无措:修长指节将其暗绿色军帽戴固于那头柔软的金发上,修长身材依旧标杆般笔挺,他的那双明亮清澈、有着淡淡绿色的眼睛射出柔和温暖的光芒,鼻梁挺直,带着好看的弧度。当西蒙的目光转向祖父和母亲时,他的绿瞳略显拘谨地转动了一下。接着他开口道:“有两位德国军官希望在我这里暂住几日。”
我微微蹙眉,侧过脸庞,目光聚焦过去,心中生疑:什么?
“——他们是我的老朋友,”他用言语回应我的视线:“我很高兴能和他们见面。”
我随即低下头,内心自问:确实如此吗?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你刚来那天曾表示对此行感到遗憾。
削着土豆皮的细长手指微微用力,我紧抿双唇:现在他不再掩饰了吗?关于他们是否会来此,你真的无法决定吗?
对方先看向我,认真解释道:“我会为他们安排住在简易小屋中。虽然环境不算温暖,但我已尽力简化安排,不会让你们操心。”他又看向祖父和母亲:他们板着一张脸亦或是一脸蹙额皱眉。
“祝你们愉快。”说完,他放下摩挲袖口的双手,军靴与脚跟碰撞发出声响,行了一礼。随后,他带上黑色皮革手套,关上门离开了。
现场气氛逐渐变得凝重,祖父突然放下手中的铁锅,发出嘭的一声响动。他随意地擦拭了手掌,表情冷淡地转向坐在餐桌前的母亲与我,并宣布:“我要出去透透气。”
看到祖父佝偻的背影离开厨房,母亲的眉头紧锁,情绪复杂。她看了一眼我,沉默片刻后终于开口:“这么久以来,他似乎已经与我们相处得非常随意而放松了。”
我紧绷着脸,面无表情回答道:“是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多么排斥家里住着的德国人。”
母亲提到的话题是关于西蒙三月份休假去巴黎的经历。那是他第一次访问巴黎,而当时德国军官在巴黎与他的朋友们相约,许多人都参与了与法国政治家的谈判,为两国人民的和谐结合而努力。据西蒙所言,他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这场“德法联姻”的见证人。那晚,他告诉我们他为法国的复兴感到欣喜,为德国在法国重建中的贡献感到自豪。他表示,德国将会让法国重新焕发光彩,并赋予其自由。这种互惠互利的好事将永远延续下去。
……因此,对于如今他一边声称无意冒犯,一边伤害我们的情况,我深感心绪不宁: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我以为他至少会稍微顾及我的感受,然而现实却告诉我并非如此。原来他默认房子的支配权并不属于我们,无论我们入住多久,作为德国人,我们都没有发言的权利。他作为胜利者,内心深处和他的副官们一样,具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对我们的态度恶毒且盲目,专制霸道且自以为是。所以鉴于此,我不得不收回之前对他所有的好感和幻想。从现在开始,他在我心目中的价值一、文、不、值。
于是我冲母亲扯开唇畔,自嘲似地回应道:“不,也许他现在已经彻底看清了事实。”
在当天的下午,由于需要进行车辆使用申报,我不得不前往指挥部。在填写他人递交的申报表时,偶遇西蒙·冯·施托克多夫。他坐在挂有镜子的墙壁前的小桌边,与一名中士交谈,并未注意到我的到来。虽然已无事务需要处理,但我仍留在原地,被他的低沉温润的语调所吸引,还是不由自主地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激动,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何事,我隐匿期待。尽管今早我的愤怒情绪不减,但或许也仍在期盼对方能够对自己的决定做出一丝改变。
透过镜子观察他的脸庞,我发现他的脸色苍白消瘦,与早晨见到的明朗形象形成鲜明对比。当我与他的目光相交时,我们相互凝视了两秒钟。随后,他转身与我正面相对,薄唇微启,抬手欲语却终未言。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疑和悲怆,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在自言自语:“不。”尽管他的眼神始终在我身上。可接着,他低头示意,目光垂落,迅速返回办公室并关上了房门。
关于此次短暂见面的情况,我并未向家人提及。然而,女性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当晚,夜色深沉,月光洒满大地,星辰璀璨。在客厅里,我们如常相对而坐,并未在壁炉中加炭火。母亲频频从手中的劳作中抬眼望向我,接着又看向祖父。她期望从祖父沉默抽烟斗的身影中,解读出一些端倪。然而,似乎努力无果,她似乎感到疲惫,双手无力下垂,遂将布片叠起,向我们示意她希望早些休息。
她轻抚前额,动作缓慢,仿佛在缓解某种隐晦的疼痛。临别前,她轻吻了我一下。在她美丽的蓝眼睛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种责备与深重的忧伤。她离开后,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我为自己荒谬的行为和拥有一个如此荒谬的想法而感到愤怒。这种痴痴傻傻的状态究竟源于何因?我对此无法自答。若真要用痴傻来形容这种状态,那它似乎已深入骨髓,根深蒂固。
外部环境优雅宁静,皎洁的弯月向大地洒下银白色的光辉。一辆德国轿车在宽阔平坦的道路上缓缓行驶,道路两旁参天大树巍然矗立。朦胧的夜色中,隐约可闻虫鸣之声,四周鸦雀无声,屋内一片寂静。期间祖父提议与我共弈一局围棋。我们依然坐在各自的安乐椅上,手中的黑白棋子未曾放下。我目光晦暗地注视着手中的白棋,沉思良久,面部表情难以捉摸。祖父一边咬着烟斗,一边通过眼神向我传递一些难以辨别的信息。他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便温和地提醒:“为何不开始下棋?”我终于无法继续克制内心的疲惫,于是坦诚地说:“请原谅,我感到有些累了。”说完,我便起身,欲同母亲一样就此去二楼洗漱炱眠。
此时,我听到了屋外花园传来的一阵声响。原来是车门被重重地关上,紧接着是几个男人激烈的争吵声,他们使用的是德语。虽然我并不精通德语,但也能勉强理解其中的一些内容。
首先,一个陌生男人开口道:“不要剥夺法兰西的尊严,西蒙,你这是何意?你怎么能认为是我们发动了战争?”其间夹杂着军靴行走时砾沙的声响。随后,有人提醒道:“法国已经战败,我们是胜利者,应该为此感到自豪和荣耀!”接着,西蒙的声音传来:“然而这种胜利者的荣耀,难道真的是对别国人民的侮辱吗?”
很快,有人粗声粗气地反驳道:“一派胡言!”西蒙的声音突然提高,充满了暴唳与谔谬:“你们简直是群疯子!”此时,他已为他们打开了小屋的门,对方想要继续辩解,但已经来不及,只能加快语速最后说道:“我们不是音乐家或诗人,我们是德国人,是军人!我们肩负着责任和义务,忠诚于德意志,忠诚于元首!”
最后,西蒙自讽般地讥诮了一声“是”,伴随着脚步声,有人靠近门口并用力关门。听到这一切,我立即改变路线,不过并没有回到座位上去继续面对棋盘,而是转而坐在了旁侧那柔软的小沙发上——就是那张母亲最初坐过的沙发。我开始佯装即将做着针织的动作和姿势,静侯着这位德国军官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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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冯・罗森堡/卢卡斯・冯・吉斯林——两位德国军官(西蒙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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