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卷一八一

　　石娇娇被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睁开眼时房间里还黑乎乎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便能看得见雪白的天花板上方形的灯，还有左边暗色木质的连体橱柜。她下意识地用脸颊蹭蹭质感陌生的被褥，一时竟迷糊起来：我这是在哪儿？

　　此时紧闭的窗外传来隐约的汽车鸣笛声，这是家里和学校的清晨极少会出现的声音，“啊，这是唐老师的家。”石娇娇刚清醒，外面又传来频率极高的敲门和爸爸焦急的叫声，“懒丫头你快起来，回家再睡啊，别耽误你唐老师去学校，快点！”“好，马上就来！”石娇娇清了清嗓子大声回应。

　　唐建宇素来有早起的习惯，虽然冬天的早晨不去健身，也会五点半准时起床。他煲了粥煮了白水蛋，还去楼下买了些包子油条。三人围坐在餐桌前，石娇娇又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石爸爸尴尬地对唐建宇说：“懒，打小就觉多。”唐建宇抿嘴一笑，说：“是嘛，小孩子都能睡。学校上课，哪天不抓到几个打瞌睡的学生！”说着给石娇娇递去一碗粥，石娇娇接过来，不高兴地回：“谁是小孩子？而且我在宿舍算是勤快的了！主要昨天坐车赶路太累了呀！”

　　三个人说了会儿闲话，石爸爸见大家都放下筷子，又看了看墙上的钟，拍拍女儿的肩膀道：“哟，时间不早了，你去把睡过的床铺整好，拿上行李。”说着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我来洗碗！这次真是给唐老师添麻烦！”唐建宇早也站起来，忙着去抢石爸爸手里的事情，道：“没有客人洗碗的道理！”他遭到石爸爸坚决抵抗，“不给我洗，我们父女俩心里真没法过去了，下次不敢跟您打招呼咯！”唐建宇一听只好放下手来，抓抓头说：“实在不用这么客气。”

　　其实唐建宇心里一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虽然洁癖谈不上多严重，但他从来就是一个性子里极端与人保持距离和界限的人。靳华就常嘲讽他“不与人同杯”等等，此类不知被谁惯出来的臭矫情！但他对石家父女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们的留宿使唐建宇感到愉快。石娇娇大概不知道，她是除了唐母之外，第一个进入这套房子的女性。

　　石爸爸将桌子抹了八百遍，还扒着自己早餐时坐过的位置看，仔细检查吃油条时掉下的碎屑，有没有在这漂亮的桌面上留下油污，即便桌面铺着软玻璃。唐建宇抱着学生的试卷和自己的挎包从房间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不禁笑起来。

　　昨晚石爸爸找借口洗了三次澡，脱衣服时还不停强调，“这秋衣秋裤是娇娇妈妈早上刚拿给我换的，保证特别干净！”即便是两条被子，石爸爸尽量靠着床边，生怕自己占去了唐建宇的地方……唐建宇见石爸爸还准备擦一遍桌子，赶紧上前夺下他手里的抹布，说：“石爸爸，这很干净啦！”石爸爸抓抓头憨厚地一笑。唐建宇总算看出来，石娇娇性格里可爱的部分大多数来自于这个可爱的父亲。

　　石娇娇背好了包，走到两人面前，问：“要出门了么？”唐建宇抬手看看表，时间还很充裕，就拿下少女背上的包，对石爸爸说：“你们俩坐着，我有个事儿。”父女二人狐疑地坐下，待唐建宇进房间之后，石娇娇对爸爸说：“该不会是提醒车马费的事吧？”石爸爸一拍脑门儿，“哟，我真没想起来。但记着也没用啊，爸爸出门身上也没带啥钱……”石娇娇也愁苦地回，“我浑身就剩十几块。”

　　二人正兀自陷在尴尬里，唐建宇拿了个盒子从房间里出来。没等他走近，石娇娇就站起来两手绞在胸口，特别诚恳地说：“唐老师，本来这次要把钱还您的，可我跟我爸身上都没有足够的钱。今天跟你说起声，等我们回去，保证在你回市里之前送过来！”唐建宇一愣，心下知道这对父女误会了，忙摇摇手里的盒子，走过来放在桌子，然后叉腰看着桌前的两人。石爸爸一脸茫然，问：“这是什么，图片上像个手机。”

　　唐建宇一笑，说：“就是个手机。”石家父女张嘴大眼瞪小眼，唐建宇解释道：“是这样的：之前别人送了几台，我们家人都有得用，就空出这么一个。昨天也能看出来，石娇娇在外面读书，没个手机真的不方便。反正这放在我家里也没用，我想就给她……”“绝不能这样！”唐建宇还没说完，石爸爸就言辞拒绝，唐建宇心一慌，道：“石爸爸你别急，我没别的意思……”石爸爸赶紧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人就是嗓门大！但是这个手机，娇娇啊，我们是绝不能收的，因为太贵重了，你知道么？”

　　石娇娇其实超想要一台手机，这还是在同学里最流行的品牌，但是她也明白爸爸的意思。而且不随便收礼物，也是一个女孩儿的教养问题。她温顺地点点头，笑着仰头看唐建宇说：“真不能要。不过，我跟我爸虽然吓一跳，但还得谢谢你！”唐建宇一筹莫展，沉默地咬着嘴唇，还在想办法说服这对父女。

　　“这样吧！”唐建宇一手支在手机边，“你们问我买，五十块，当我不费事赚个外快！”“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石爸爸瞪着唐建宇，他又不是傻子：家里那台老式的杂牌手机几年前还花了将近一千呢！石娇娇捂了下眼睛，暗想：这还是个大人呢，看看说起话来，都傻成什么样子了！

　　唐建宇完全不自觉，表情还活灵活现起来，励志非要当个白痴，“你们不买，我也是要卖给别人的。”这傻气火速传给了石爸爸，他问：“还是这个价啊？”“是，转给同事或朋友，横竖对我没用，我就拿去换个人情。”

　　石爸爸完全动摇了，他把这种动摇透过心动的眼神，准确无误地传达给同样动摇不已的石娇娇！他俩一秒钟之内火速达成协议，“要了！”唐建宇笑着叫他们把手机收起来，石娇娇得了便宜还卖乖，将盒子推到唐建宇面前，义正言辞地说：“这，这可不是白拿的。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我们回家，拿了钱跟上次的车马费一起给。到时候再收起来才好。”“好好好。”唐建宇一脸哭笑不得。

　　昨夜的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清晨的大街上，环卫工人已经清理出了一长段黑乎乎的街道，到处都堆着灰色的残雪堆。他们在巷子口分手，唐建宇去中学，父女二人往相反的方向。“骑车注意安全啊！”唐建宇说，石爸爸扶着车头，感激而欢喜地看着眼前俊朗的男子，说：“真不知道说什么了，小唐，这次太麻烦你了！有时间你一定要去家里吃饭！”“这不麻烦……会去会去……”

　　或许是习惯于对方的帮助，石娇娇倒是很快就心安理得。她也知道唐建宇更怕应对爸爸此时的热情，就催着婆婆妈妈的爸爸说：“爸爸你别再啰嗦啦，他早读课该迟到了！放人家走吧！”石爸爸连声称是，赶紧伸脚踢开了自行车的撑脚。唐建宇抿嘴笑看石娇娇，石娇娇俏皮地眨眨眼，扶着自行车后座上的行李箱，走出几步，回身挥手对唐建宇说：“我回去给你打电话，不能忘记我的新手机啊！”唐建宇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挥手说“好”，看着父女二人消失在还盖着白雪的街角。

　　到家的时候，别说陈丽，连妈妈都不在家了，大门紧闭！更有甚者，爸爸在石娇娇下了蹦蹦后，给她把箱子递下去，连招呼都不打，就跟师傅说：“直接顺脚把我捎去服装厂吧！”石娇娇伸出手还没来及问钥匙在哪，小车就“突突突”地都开远了。很快，里面的汉子声嘶力竭地叫：“你看看电表箱里有没有钥匙！！！”声音大得估计整条村子都能听见，石娇娇翻个白眼：电表箱或许这次还有钥匙，下次再也不可能有了……

　　最讽刺的是，妈妈还真把钥匙放在电表箱里。石娇娇先房前屋后转了一圈，整个房子虽然依然陈旧，却被收拾得整洁干净。石娇娇回到堂屋，桌子上有锅盖掩着几个盘子，打开一看，是几块豌豆饼和一小盆玉米粥。石娇娇抓抓头，心里一阵温暖又加一阵羞愧。

　　年前是服装厂里最忙的时候，从前在家的时候就知道，他们常常到新年前几天还在大夜班连着小夜班的加急出货！而妈妈却给自己留了这么细致的早饭，这么干净的屋子。“太明显了。”石娇娇想起上次回家，自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挑三拣四，“我到底有什么资格啊？”

　　石娇娇重新掩好锅盖走到门前，太阳的金光刺破云层，雪后总有一个神清气爽的大晴天。“好，我也干点活！”她给自己打个气，给煤炉换上新煤球，水吊子里注入满满一壶清水，随后去整理离校前，来不及清洗所以带回来的棉衣还有床单被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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