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卷一八二

　　服装厂也不知道接了什么大单子，临到过年的时候偏开足了马力，甚至从外包公司调了临时工过来抢忙。石娇娇回来后的这几天，别说跟爸妈好好聊天，连照个面都困难：早上石娇娇还没醒夫妻二人就上班去了，晚上困得忍不住了他们还没有回来。牛叔叔送来的青鱼都养瘦了，也没人去处理。

　　一直到腊月二十七厂里才给工人们放假，当然辛劳之后，搬回的新年福利还是很丰厚的。“我爸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啊，还让杨婶婶蹬三轮车帮忙拉回来？”石娇娇问到，看着地上的各两箱苹果和柑子，还有冰糖、油、花生、瓜子等等厂里发的年货。石妈妈清点着自己和丈夫的战利品，回：“去你好朋友家了！”“啊？为什么？”

　　石妈妈表情冷淡下来，说：“她不在厂里，帮她领了福利不得给送过去啊？”石娇娇不解，“她们机工还比你们早放假几天呢？”石妈妈放下手里的袋子，很严肃地跟石娇娇说：“她前天在厂里突然昏过去了，之后就没来上班。”石娇娇脸色大变，“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我要去看她。”石妈妈一把拉住女儿，“不准去，她也未见得想见你！依我说，你以后也别老找她，你们俩毕竟是不一样的了。”

　　看着妈妈说陈丽时无比陌生的疏离表情，石娇娇感觉情况不一般，她站到妈妈面前，问：“妈，你什么意思？”石妈妈咬咬牙，拉了石娇娇坐到桌子边，表情复杂地说：“我也没别的意思，本来这个事我不该跟你个小姑娘讲，但你们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到底什么情况！丽丽现在怎么样了？”“她被送到卫生院，当天就被检查出来怀孕了。”石妈妈如同亲眼见了什么污秽一样，咧着嘴，目光避开了石娇娇的脸。

　　上次还在烦恼被催婚的丽丽，如今婚没有来得及订，倒先怀孕了，而这个消息是从厂里倒传去陈丽的家里……石娇娇完全明白了妈妈眼里的鄙夷，也理解她为什么要自己跟好朋友保持距离：只是传言跟相亲对象出门晚上没回家，就会被人指指点点了。如今大姑娘未婚先孕，在这平静的小村庄简直成了爆炸新闻！石娇娇情不自禁地掩住嘴，脑筋飞速转动。

　　“我现在就要去看看她，正好跟我爸一起回来。”石娇娇往门外走，准备去拿自己的旧单车。石妈妈当然立刻出言阻止，石娇娇回头怒道：“妈妈，现在肯定所有人，包括她家里人都在指责她！光看你这个看着她长大的人就知道了……这正是她需要我的时候，我要像你们一样，我跟她的这二十年就都成狗屁了！”

　　“我早知道你肯定会这样！可是现在你守在她旁边，人家怎么看你？肯定说你跟她是一样的。说你在外面上学，离家里这么远，还不知道在外面怎么样呢？这些你想过没有！”石妈妈的愧色转瞬即逝，拉着自己女儿说话完全不避讳了！石娇娇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凛冽起来，“妈妈你瞎说什么？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跟着别人这样说我和丽丽。我们俩是在你脚边长大的，你真行，你不护着丽丽就算了，还跟那些长舌妇一起乱嚼舌根……”

　　石娇娇话语间拉开跟自己母亲的距离，梗着脖子憋了会儿气，吐出一句话，“我现在就要去”，说完转过身要走，正好迎来从自行车上下来的石爸爸。男人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母女二人发生了什么，赶紧立好自行车扶着石娇娇的肩膀往妻子面前去。石娇娇扭了两下肩膀，甩开爸爸的手，问：“你们一起商量过了吧？”石爸爸看看僵在一边的妻子，柔声对女儿说：“小丽现在挺好的，你不信自己去看。”石娇娇狐疑地看着爸爸，果然他还有下文，“但是你要想一想，她这会儿想不想你在她面前……你最知道她，你自己决定。”说着拉着妻子，将石娇娇面前的道路让出来。

　　石娇娇看着父母，冷笑了一声，转身推走了自行车。

　　没人在院子里，石娇娇轻轻推了推门，自己走到屋子里，小声叫：“丽丽，你在家吗？”等了一会儿也没人答应，石娇娇只好重新走进院子里，站到陈丽房间的窗户外。她曾经夸陈丽往窗子上糊的彩色闪光塑料纸，像彩虹一样很漂亮，现在倒好，即使里面没有拉窗帘也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谁呀，你想干什么！”一个中年妇女的怒斥传入耳中，石娇娇赶紧转过身，解释道：“婶婶是我，娇娇。”陈丽母亲一见是石娇娇，放下手里举起的盆，讪讪地说：“娇娇啊，放假回来啦？”石娇娇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丽丽呢？”陈妈妈长叹一口气，指指彩色的窗户，“睡着呢，你去吧。”石娇娇点点头绕进屋子里。

　　陈妈妈晾完衣服从院子里进来，见石娇娇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疑道：“没进去啊？”石娇娇转转眼珠，小声说：“等她睡醒吧。”陈妈妈的脸上五味杂陈，丢下手里的空盆拉了张凳子，挨着石娇娇坐下，摸摸石娇娇的膝盖说：“到底还是娇娇。她在厂里的小姐妹，平时说玩得多好，现在路过我们家门口，也不肯进来看看。”陈妈妈抬眼哀伤地看着石娇娇，石娇娇表情凝重一声不吭。

　　两人沉默地坐着，突然听到陈丽房间的门打开，抬眼就见陈丽穿着日常的衣服，头发一丝不乱，精神抖擞地两手撑着门框。她埋怨地看着石娇娇，道：“等了你十分钟也不见你进来！”石娇娇有点诧异，很快咧开嘴笑起来，“婶婶说你在睡觉嘛，你的起床气我是害怕的。”陈丽弯起眼睛，冲她招招手，“我开了小太阳，进来讲话。”陈妈妈见状，说了句“你离电器远一点”就起身去了厨房。

　　一进房间陈丽就脱掉棉裤爬上床，叫石娇娇也上床渥着。“我不得回家啊，一会儿出被窝不知道多难呢！”石娇娇把藤椅上的衣服拿开，说着坐在藤椅上，拿了陈丽的羽绒服盖住膝盖。陈丽也不强求，翻身从床的角落翻出一包真空的卤鸡脚扔给石娇娇，“你爱吃的。”石娇娇接住惊道：“这很多添加剂的，你怀着宝宝还吃这个！”陈丽翻翻白眼，“乖，你这就开始管了！我买的时候，就知道你该回来了，还不知道肚子里的东西呢！”

　　这话太直白了！石娇娇感觉脸一烧，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能！我来之前以为恐怕成了个林黛玉，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你。”陈丽抚掌大笑，一撩头发，得意地说：“那是，我是谁呀！”说着两人都笑起来，笑声里她们一直不敢触碰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渐渐的笑意就收敛了，最后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彼此。良久，坐在床上的陈丽肩膀垮下来，歪着头可怜地说：“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好几天了，我好怕你不来。”陈丽看向石娇娇，“好怕……你也看不起我了……”

　　“你也小看我……”石娇娇摇摇头，搓搓手，有点尴尬地说：“不过，确实是吓了一跳。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陈丽歪头看着石娇娇，石娇娇抿抿嘴，眼里都是回忆，“我俩小时候打着赤膊，趁大家都午睡，往人家新刷的白墙上扔烂泥，比赛谁扔得高，谁砸开的花大……这荒唐的时光好像就在昨天，可你，就要做妈妈了，我是被这个吓到了……”陈丽眼里闪着泪光，温柔地点点头，“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啊……脑子一蒙就……稀里糊涂，就有宝宝了……”

　　石娇娇坐到床边，无言地拉起陈丽的手放在掌心里。陈丽用空出的手擦擦眼泪，“你别担心我，给你看个东西。”说着从枕头下掏出翻盖的红色手机，送到石娇娇眼前。石娇娇接过来一看，是一条长长的短信，发件人是王嘉伟，应该是得知怀孕那天，两人挂了电话之后又匆匆追加过来的：丽丽，我要当爸爸了真的很高兴！你别慌别怕，有我在。其实我还高兴呢，年中的订婚可以直接转结婚了！我会一辈子拼尽全力对你和宝宝好！这短信你存起来，这是我对你的书面保证。这两天我要忙我俩结婚的事，要是一时联系少别生气啊！

　　“怪不得这么精神！”石娇娇合上手机，表情又是埋怨又是欣喜，“原来腰板被人撑得直直的，我还以为是我的功劳呢！”说着鼻子不知怎么酸起来。陈丽咬唇笑笑，摸摸石娇娇的脸，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是，娇娇，我感觉很幸福，真的很幸福。”石娇娇闭上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眼泪，可能是陈丽颤抖的声音里，踏实的幸福感骚动了她心田最柔软的地方，让她通感了那份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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