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卷二五三

　　当天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十点，最后张堃捏捏鼻梁，看着神态各异的通源在职领导，说：“我想我表达的非常清楚了，你们蒋总经理的意愿也很明确。我希望可以严格按照计划，明年第三季度之前，工厂进入全新的运作周期。在此之前，我不愿意第二次出现在这里。”说完抬手冲身后的秘书动了动手指，秘书立刻联系司机准备好出发。

　　张堃像一场台风过境，他在通源造成的影响绝对巨大，但石娇娇这种底层的小员工是没办法立刻察觉的。她带着毕业后第一份收入，适应了少于十天的“寒假”，过了一个平顺的新年。“啊哟，这么快就离家我还不习惯呢！”爸爸对临行的女儿说，妈妈给石娇娇整理好行李，笑自己的丈夫婆妈，“上班的人能跟上学比么？”

　　这次石娇娇带上了夏蕾送给自己的一套《红楼梦》，从前觉得太长了又是古典巨著，一直静不下心来看，现在正好用空余的时间细细品味。坐在去B市的大巴上，车开出城区迎来一片旷野。车窗外是昨夜那场大雪的残景，起伏的灰白色地平线上，枯立着落光了叶子的老树。丽丽和老六前后发来短信问有没有上车，看得石娇娇心里有点难过，因为她的假期陡然缩短，三人的时间怎么都凑不到一起，新年里竟连一面也没见上。

　　听说往年车间放假就比办公室长，但今年尤其长，一直到元宵节之后，其他五个室友才陆续回来。人到齐的当晚，石娇娇第一次参与了她们在宿舍里，用小电饭锅的烹饪，并拿出了妈妈自制的香肠加餐。“你们终于来了，晚上整栋楼空荡荡的，从澡堂到屋里这段路还真吓人！”石娇娇端着小碗，跟大家说。

　　上次带杏子的女孩拿着筷子，用手背捂住嘴笑道：“胆子就老鼠那么大！”石娇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另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问石娇娇，“你怎么过个年好像变了人，以前从不跟我们一起开小灶的！”石娇娇不好意思地回：“相处怎么久了，知道了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以后还麻烦你们多多关照啦！”说得大家腼腆地笑起来。

　　宿舍里有一对二十出头的姐妹，两人都在最辛苦也是工资最高的焊接车间。妹妹凑到姐姐耳边，一边害羞地偷瞄石娇娇，一边说：“她讲话好听，文绉绉的。”姐姐看着石娇娇笑，“大学生嘛！”然后指指石娇娇的床，“我看见你读好厚一本书！”石娇娇点点头，“下班时间多，看着打发时间！”

　　这时，年纪最大的姐姐夹了一片香肠，环视一圈说：“我估计你这书是看不完了，听我老公领导说，工厂被人接手了，估计要裁员呢！”看着石娇娇吃惊的表情，这姐姐又补充一句，“你在办公室没听到一点信么？我老公说，就裁你们办公室的多，我们车间的工人是没什么影响的。”石娇娇当真一点没有察觉，不然她也不会千里迢迢扛一本大书，打算长长久久读下去了。

　　第二天石娇娇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办公室，找人打听那个姐姐说的话。她能说上话的人不多，能打听裁员这种消息又不会招来责备的，除了待人亲热的前台姑娘和其他部门几个同期外，就只有同办公室比自己早来半年的温洁了。“你听谁说的？”温洁显然也吃了一惊，石娇娇说是车间里听来的，温洁看见主管的影子从外面的大办公室移动过来，赶紧叫石娇娇去做事，“中午一起吃饭。”

　　两人特别选了个远离人群的角落，一落座温洁就四下看看，小声说：“连总经理和厂长都要换人了，集团派人下来。”石娇娇想问她怎么知道，想想她嫂子是部门经理就不觉得奇怪了。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会不会受影响，“那真的要裁员咯？”温洁撩起眼皮看了石娇娇好一会儿，“高管肯定是要大换血了，你我这种嘛，跟车间基层有什么区别？”石娇娇一听简直感觉醍醐灌顶，当即傻乎乎地笑起来。

　　刚安心了没多久，办公室各部门就从上往下，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逐级约谈。人们发现的第一场保密约谈是在暮春时节，副总找了业务部一个工作了六年的骨干。到五一长假之后，温洁也被主管叫去谈话了。办公室里只剩石娇娇一个人没被约谈，她强烈地意识到这谈话一定跟裁员有关。

　　很快进入六月，第二个季度的最后一个月。石娇娇终于被主管叫到独立的办公室，不同于温洁的征求个人去留意向，她等来的是一则劝退。凡是工作不满一年的行政人员，都因公司发展需要予以劝退。“公司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找新工作和住处。当然工资足额支付，还会有一笔补贴。”石娇娇摇摇晃晃回到自己办公桌前，主管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旋。

　　真不敢相信，昨天还在纠结要不要申请两人宿舍，今天就被告知失业了。

　　“天呐，你合同签得是六月一号，可你人五月就上岗了，这太冤枉了！”温洁对石娇娇表示同情的同时，也不经意流出得以留下的优越感。石娇娇合上自己的材料，强打精神道：“是呀，只能努力找工作咯！”

　　温洁拍拍她的肩膀走了，不多时就从即时聊天工具上给石娇娇传来消息，是各大求职网站的连接，还有最近大型招聘会的地址和信息。石娇娇回头直勾勾地看着温洁，温洁回以温柔鼓励的眼神，冲她扬扬手里的杯子，用嘴型说：“加油。”石娇娇回过头，低头嘴角微微地翘起来。

　　别人在毕业前后就会发生的，海量投简历，疯狂跑面试的艰苦经历，石娇娇工作一年之后才开始体验。部门里都了解情况，所以不管石娇娇多频繁的请假，都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不知道是因为竞争太激烈，还是石娇娇太过挑剔：眼看一个月过去大半，收到过不下十个面试通知，竟然还是一无所获。

　　“下个礼拜一之前，你必须搬出宿舍，把钥匙交过来了！”晚上洗过澡之后，宿舍管理员拿着登记表，找到石娇娇说。管理员走后，宿舍里只有平刘海的女孩和石娇娇两个人，那女孩忍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石娇娇：“你找到住处了吗？”石娇娇平摊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上层木板，一言不发。

　　要搬离工厂宿舍的那个周日出奇炎热，石娇娇一大早还跑了大半个城市，去城东高新技术开发区参加了一场“机械自动化”专场的招聘会，虽然完全不对口，但她总怕错过可能的机会。结果毫不例外，她连一份简历都没有投出去。走出会场的女孩没时间失望，她还要忙着搬家。

　　赶回宿舍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行李之前就已经打包好，上大夜班的姐姐送她到工厂外不远的公交站台上。“谢谢姐姐，你代我跟大家说声再见！”石娇娇把着行李箱说，姐姐把装着被褥的大帆布袋放在长凳上，擦擦汗看着石娇娇，“嗳，一定带到。要高兴点，你学历高人又聪明，前途好得很呢！到时候路过这里，来看看我们呐！”石娇娇眨眨眼，苦笑着点点头。

　　石娇娇站在站台里，看着大姐匆匆远去。还没到落日的时候，阳光忽然不见了，抬头看见天上乌云涌动，酝酿着一场暴雨。斜对面一辆红色的公交车停靠之后，又缓缓启动，石娇娇看过去，一个女孩四下张望着，一看见石娇娇就横穿马路跑了过来。

　　“等很久了吗？我还早走了两个小时呢！”美泡跑到石娇娇面前，手自然地落在大帆布袋上。石娇娇感觉到美泡冒着凉气，是长时间关在空调车里的结果。“怎么啦，嫌我来的晚啊？”美泡将提包调成背包背到身后，笑吟吟地逗石娇娇。石娇娇深深地吸一口气，突然张开双臂，扑进美泡怀里，声音都颤抖起来，“美泡。”

　　美泡尽力经受住石娇娇突然的拥抱，拍拍她的背，柔声道：“我在呢，马上带你回家。”石娇娇闭上眼又睁开，生生逼退汹涌的泪意，喃喃地说：“不好意思，要给你添麻烦了！”美泡看着油然云动的天，轻轻地骂了一句“废话”。

　　“在靠终点站近的地方上车就这点好处，巨多座位！”两人找了个方便看顾行李的地方坐下，美泡有意逗石娇娇开心。石娇娇配合地点头，笑道：“你是在市里坐车挤怕了吧？”美泡咧咧嘴，“现在晚了，估计到市区也上不来多少人，等你哪天自己体会吧，双脚不沾地都可以站着！”石娇娇听她讲得实在夸张，掩嘴笑起来。

　　车子开了几站果然没上来几个人，石娇娇忽然想起什么，转头跟美泡说：“房租还有其他什么费用，你一定都要跟我说，统统都平分。我会尽快另找地方的。”美泡翻了翻白眼，道：“你还是这个德行，搞我的一心跟你计较似的。”石娇娇撇撇嘴，说：“突然找你，把你生活都打乱了。”美泡揉揉石娇娇的脑袋，轻声说：“我其实很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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