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三四六

　　张堃回来的当天，石娇娇就提前回了B市。“啊呀，你不是说后天到家吗？”妈妈从店里送客出来，看见自己女儿在仰头望着招展在春风里的旗子。石娇娇扭头对妇人笑，“想你们了嘛！”墙角开着一丛灿烂的金黄连翘，映得笑脸娇艳明媚。妇人箭步上前，一把捧住女儿的脸颊揉道：“这是谁家闺女啊，这么好看！”

　　二林嫂从厨房端着一竹篓白白绿绿的东西出来，一见石娇娇就喜道：“娇娇回来啦！”石娇娇伸头张望，惊奇地叫：“洋槐花？我记得这个五月才开呢！”少妇抿嘴笑，戳了下石娇娇的脑袋，跟石妈妈说：“到底是这里长大的，什么都记着呢！”说着拉石娇娇找了个餐桌坐下，道：“我们家院子里三四棵槐树，估计是在湖堤南边，风又湿又暖，年年都早开十几天。你妈妈那天说野菜都老了没什么新菜，我才想起来。”

　　石娇娇自然地蹲到二林嫂身边，拿起一串花苞帮忙打理，石妈妈在收银台拿着装饰用的算盘随便拨弄，道：“槐花菜家家有，我们早上市十几天，占了多大便宜呀！”二林嫂拿着一串花对着石娇娇，瞪着眼道：“这就叫什么，抢到什么鸡？”石娇娇咧嘴一笑，“抢占先机吗？”二林嫂连声说“对”，逗得石妈妈大笑，“你说什么鸡，还能是老母鸡？”“哈哈。”

　　因为是周末，店里格外忙碌，不仅大堂快客满，三个包厢也都被预定了。石娇娇被家里人抓壮丁，传菜跑堂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捶着肩膀大叫，“石老板可得给我加工资！”石妈妈脱掉围裙从后厨出来，拉着她往门外走，“我们俩先回去，由你爸他们收拾去。”石娇娇想想还要陪老六准备婚礼，决定跟妈妈早点回去。

　　“你骑车带你妈回去！”石爸爸撸着袖子送出来，指着小餐车旁边的四辆自行车说：“你原来的车也在这里，我用来借给客人们骑出去玩儿的。”石娇娇接着灯光一瞥，果然看见已经翻新的蓝色小车。“这才周到了吧！”石娇娇边抽出车子边感叹，“照你们俩的思路，这是要做成大酒楼啊！”夫妻俩听着女儿的俏皮话相视一笑。

　　记得初中时候石娇娇就尝试过载妈妈，她尽量减速，妈妈碎步跟着车子跑，“可以了，你跳上来吧！”“妈妈坐了啊！”“嗯嗯，我准备好了！”……虽然母女俩口头预备了好久，可等妇人落在自行车后座上，龙头立刻失去了控制，石娇娇尚未反应过来，母女俩就连人带车直接冲进了路边的草丛里，唬得瘦小的石娇娇大叫，“妈妈太重了，我载不动！”

　　而现在，她感觉身后的母亲并没有什么重量。“妈妈，你好像又瘦了！”石娇娇说，妇人揽着女儿的腰笑道，“天天忙不停当然不长肉，不过健康得很！”石娇娇听得见妇人话语里的充实满足，抿嘴笑笑没有接话。

　　乡村春夜的风夹杂着许多植物的味道，从肌肤上轻轻拂过，凉丝丝的非常舒服。

　　经过游乐场外的广场，几辆红色小巴整齐地排在一起，偶尔有结伴而过的行人。“哎！”石妈妈忽然长叹一声，“小菲也结婚了，她是你们四个里最小，最招人疼的。嫁的多好啊，小苏一表人才，工作好人也好。”石娇娇踩着车扬起嘴角赞同道：“嗯，是呀，他们俩能在一起太好了。明天我要过去帮忙。”

　　石妈妈沉默了一阵子，又长叹一声道：“我的女儿可怎么办哟！”“妈妈。”石娇娇轻呼了一声，或许是春天温柔也让人沉静，她没有像平时那样逃避，而是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们为我担心，为我承受周围人的议论，我都知道。妈妈，你还记得最初为什么决定跟爸爸在一起吗？”石妈妈抓了抓女儿的衣服，石娇娇轻轻地笑，“那么辛苦的生活要多少感情才够啊！”

　　“我也想像你找到爸爸一样，找到一个无论如何也要在一起的人。”

　　朝阳薄薄的光打在墙角茑萝细细的嫩叶上，经过两三年的开花结籽自然播种，石妈妈当初种的那几株，已经密密麻麻长成了一片，到花期肯定是红色的星星开满天的景象。母女俩在门口告别，一个往东去景区的店里，一个朝西去镇子。“主要看小菲，人家结婚，你别主意太大，知道吧？”石妈妈加紧交代了一句，石娇娇扶着车子笑，“知道啦，我都多大了！”

　　正说着，从门前小路的东面走来一个人，打远就大笑着叫：“啊哟，金凤凰家来啦？”等到走近了才认出是妈妈的麻将搭子，她一来就亲密地端着石娇娇肩膀细细看，对石妈妈说：“快看看，完全是个城里人了，多漂亮哟！”石妈妈勉强笑了笑，“好看什么，不就是你眼皮底下看大的孩子嘛！”

　　卷发阿姨觑着石娇娇笑，问：“还不带对象回来啊，你爸爸妈妈头发都等白了！”石娇娇看看母亲只能微微一笑，卷发阿姨拉着石娇娇的胳膊，语重心长地对石妈妈说：“不小了，不能拖了！再好的女孩子也难找人家了！看我大女儿第二个宝宝都会爬了。她不懂事，你们家长也不着急啊？”说得石娇娇低下头，耳朵热乎乎地烧了起来。

　　她正准备找话脱身，就见石妈妈笑着对卷发阿姨说：“她有她自己的想法，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就生孩子了。强如她真不结婚了，我们两口子养她一辈子也是甘愿的，何况她也不用我们愁这些呢！”说完就等卷发阿姨的反应，她果然尴尬起来，松开石娇娇说：“哎，是，娇娇有出息。我们家两个，哎……”

　　“阿姨，我去镇里有事，你跟妈妈聊着，不能陪你们了！”石娇娇趁机脱身，卷发阿姨意会过来，脚步已经迈开，指着小菜场的方向说：“我也要买菜去的呀！”“那我们一起走。”石妈妈顺手挥了挥，跟卷发阿姨一起走了。

　　跟夏蕾碰头后，两人先去老六之前谈好的工作室确定了婚礼当天的跟妆师，然后结伴去老六家。“周继昀来吗？”石娇娇问，夏蕾点了点头，嘟嘟嘴说：“菲菲婚礼之后，我可能要跟周继昀回南方生活了。”石娇娇张了张嘴，压下惊讶的表情，说：“也是，总不能让他跟着你住这里。”

　　夏蕾定在原地，石娇娇走了两步才回头看着她，没想到她勃然大怒，“为什么你也这样说？为什么他不能跟我生活在这里？”石娇娇愣住了，瞬间意识到在这之前，他们夫妻二人恐怕已经因此发生过争执，可能还很激烈。石娇娇回到夏蕾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说：“总要有人妥协，当然，没人注定是妥协的那一方。”

　　夏蕾被石娇娇拖动着往前走，忽然感觉委屈透了，说：“我走了，爷爷怎么办？老宅子怎么办？走了，大概再也回不来了，以后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见一面，我们四个怎么办？”石娇娇的脚步不停，看着街道尽头白色的水泥路逐渐变细，眯着眼睛说：“如果你是为了这些，那都不是问题。爷爷不在了，其实永远在你心里，有爷爷哪里都是老宅子。而我们四个，聚散都是经历过的，怎么样都行。”

　　老六家小区的女贞已经长得高大茂密，空气里都是沙沙的树叶摩擦声，夏蕾长到脖子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她凝望着沉静的石娇娇，苦笑起来，“十六岁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已经是个中年人了。”

　　石娇娇涩涩的回应一个笑，似乎预测到，夏蕾可能的一意孤行，垂下眼帘说：“阿拉蕾，你知道吗？不仅是你，丽丽、菲菲或者我，谁也不知道会在哪里落定。如果那年暑假星空下，喝葡萄酒的四个女孩真的可以天长地久，那不是生活，是童话。”

　　夏蕾把右手按在心房，对着石娇娇说：“很久以前，你说只要跟从自己的心，就不会后悔。我这样做了，虽然结果不是我想要的，但确实心里没有遗憾。那这次，我还是听从你。至于童话能不能成真，就看村子里的星空是不是听见我们的愿望了吧！”“好。”

　　陈丽过来应门，屋子里传来孩子追逐的嬉闹声，“你们俩怎么才来，事情好多！”“还有好多糖要装进花花里呢！”陈鹏鹏送了个喜糖盒到夏蕾眼皮子下晃了晃，接着抱住她的腿糯糯地叫了声，“大姨，鹏鹏好想你啊！”夏蕾俯下身奋力抱起小男孩，“你又跟你妈要什么没要着？”陈鹏鹏把小脑袋一歪，贴在夏蕾额角，说：“想大姨！”夏蕾摸着陈鹏鹏圆圆的后脑勺，深吸一口气呢喃，“傻胖子，大姨又不走……”

　　石娇娇急着要写喜袋里的致谢卡片，老六却先拿出几本大小不一的册子，羞答答地看了夏蕾一眼说：“先看我的婚纱照吧，你们俩没见过。”陈丽扶着老六的肩说：“我现在忙得不着家，陈鹏鹏都不要我了。”说着招手叫夏蕾，“你别理他，过来看照片了！”夏蕾扬扬脖子，没放下陈鹏鹏，努嘴说：“你们看吧，我陪着他俩去拍的，底片都看过好几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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