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堃端着矮胖的透明玻璃杯,里面深红液体刚刚停止摇动的,残留在杯壁上的酒再也流不回底部。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石娇娇,眼睛里除了眼前的女人空无一物。众人感受到这个陌生男人身上令人压抑的威压,刚刚嬉闹时的愉快一扫而空,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不再出声。这一小点的安静首先影响到旁边酒桌上的热闹,慢慢的,蔓延到整个小宴会厅,不明所以的人或面面相觑,或一脸疑惑地交头接耳。
在此之前,石娇娇不是没想过张堃有可能会出席这次年会,老梁前几天多次跟她强调过,这次酒宴是全体出席的。可这两天石娇娇的脑子里被父母、阿阮还有小徐,等等事情塞得爆满发胀,等预想过的人真出现的时候,着实如完全无知般心下大惊,更不知道怎么反应。她表现得比在场任何人都木讷,木愣愣地盯着张堃轮廓深邃的双眼,呆若木鸡。
“啊哟,你们这群人,劝错了酒吧!”原以为打破这段冷场的会是老梁,没想到还是凭张堃的关系新上任的经理反应灵敏,他端着酒杯满面春风,带着“这事只有我明白”的自得眼神,挤到张堃面前,跟众人笑道:“各位,怎么愣住了,这才是真正该敬一杯的人啊!”见众人表情更迷茫了,经理获得了更多卖弄关系的快乐,突然转身对老梁喊话,“梁总,给大家介绍下啊!”老梁压低眉眼,闷声呷了一口酒,摆摆手。
新经理张张嘴,再悄悄看了眼张堃没有任何情绪的侧脸,突如其来的一阵尴尬让他咽了咽口水。“在座应该有同事见过我,在第二阶段注资说明会上。”张堃利用身高优势,目光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扬了扬从石娇娇手里夺走的酒杯,说:“谢谢大家对公司的贡献,也抱歉这么晚才跟大家见面。”说完一口灌进大半杯红酒,将空杯亮了亮。
大家瞪圆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大脑里汇总了所有自己所知的,相关的猜测和见闻,终于明白过来,这就是传言中的幕后大出资人之一。气氛又活跃起来,人们或鼓掌欢呼或举起酒杯,纷纷向这平时难以接触到的高层表达敬意。已经完全被遗忘的石娇娇,将自己藏在张堃身后,即觉得松了口气又感到万般难堪。
老梁听完张堃的宣告,无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头“嘿嘿”笑了一声,表情吃味。杨博士的胳膊肘无端撞了老梁左肩一下,虽然不重倒也让身形敦实的中年人因上身不稳而摇晃了几下。他抬起眼还没开腔,杨博士已经屁颠颠朝张堃冲去,看样子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碰到了谁。“嘿嘿”老梁想着这海归精英平时见到自己示好的样子,忍不住又干笑两声。
“经理说你们劝错酒,还有一个意思呢!都不知道吧?”杨博士很满意大家一齐投来的目光,他越过张堃直接看向后面的石娇娇,“我们石经理是张总的未婚妻,你们劝到大老板准太太头上,一个个是不是都要自罚一杯!”全场一片哗然。石娇娇在杨教授凑过来时就预感到不妥,来得及也很想要阻止,等张开嘴却不知如何辩白,只能垂眼僵立在原地。
“我早就说过吧,石经理……”“石经理你可真能瞒啊!”……众口云云,老练的人事经理抓住重点,“石经理就要调去办事处了,这也是大家给她饯行,她不能喝,张总替太太喝一杯总不过分吧!”提议即合乎情理又活跃气氛,大家听了纷纷响应,暗暗起劲,定要起一起这冷面人的哄!没人懂得石娇娇的困窘,阿阮见石娇娇面色有点发白,暗暗地握住了她的手,惊讶地发现,暖气充足的情况下掌心里的这只手竟然是冰凉的!
更有机灵的,及时给张堃重新送上斟满的酒杯。杯子递到男人面前他,没有立刻接,也没有说话。石娇娇大脑里迅速分析可能的情况:他会拒绝并简洁地揭开两人目前毫无瓜葛的实情,这符合他直白霸道的性格;他也会因为嫌麻烦干脆顺着情势发展喝了这杯酒,反正这些人是不是了解实情,于他来说也是无关紧要……
在大家的目光下,张堃去接下那杯酒的动作似乎被放了慢镜头。他把酒杯收到离身体近的地方,转头看向石娇娇,抿嘴笑笑说:“这可是为你喝的。”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全场都是起哄得逞后欢呼的声音。石娇娇垂下眼帘,用看似含羞的姿态掩饰住满心百味杂陈。
三年的时光,每个共处画面的叩击,终究在她密不透风的坚固心墙上留下了隐藏的裂璺,她控不住感性的纹路发散,将事情往充满暧昧色彩的方向想:他选择了第二种,能为她解围的方式。一定会这样做吧,不然他不会不声不响夺走第一杯酒……石娇娇静默在这场欢宴里,用迷茫的眼睛看着张堃的背影。
聚会恢复正常秩序,再来到石娇娇面前的同事,接受了以茶代酒,表情却火热得叫人更疲于应对了。趁没人的空档,石娇娇拍拍身边财务经理的肩,“去趟洗手间,有什么事打我电话。”中年女人点点头,“去吧,包我帮你留心着。”“谢谢。”石娇娇猫着腰起身,以最轻的动作离开房间,生怕惊动那些充满探索意味的目光。
狭长的走廊流动着温度低于宴会厅许多的空气,清凉地钻进肺部,让昏昏沉沉的头脑立刻清醒起来。手机上显示离八点还差一刻钟,这个时候唐建宇一定在忙,尽管如此石娇娇还是发送了一条消息:在么?今天年会张堃也来了。“果然在实验室啊……”两分钟后没有收到回复,石娇娇倚在墙上吹出一口气,左手拿着手机,双臂垂在身体两边。
“客人您找不着包间了吗?”一个服务员从门里出来,看见石娇娇好心地问道,石娇娇从墙上弹起来站好,摆摆手,“不是,只是站会儿,没事的。”方脸的侍者善意地笑笑,“我们店空调开得很足。”石娇娇点点头,看着她端着一叠白毛巾走去走廊深处。耳边这一声叹息很轻,砸在耳膜上却很重,石娇娇扭过头,看见张堃如寒潭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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