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四零一

　　胳膊被人用手指点了好几下，唐建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转头去看玻璃另一边，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见他神色安详才放下心来。他转过头，看见靳华推荐来的护工毕大姐端着个棱柱体玻璃杯，里面的热水还冒着蒸汽。“小唐先生，热水我烧好了，你也喝点吧。”黑瘦的妇人说话特别恭顺，唐建宇立刻放平双腿，双手接下杯子道谢，问：“我妈还没回来吗？”

　　毕大姐回道：“要转病房了，你妈妈回去拿东西了，来回没这么快的。我丈夫送过去再送回来，不要担心。”唐建宇将热水捧着手心里，默然点点头，又回看还插着监护仪的父亲。毕大姐见状上前，用手轻轻掸了掸沙发上几乎不可见的细尘，说：“查房的时候我又问过医生了，老唐先生情况好着呢！”毕大姐说话声音不大，却很笃定，让人听了很容易信任她。

　　“我刚刚看见护士用棉签给先生沾过嘴巴。大手术出来，一般都汤水不进的，还有一个星期都不能吃东西，光输输营养液的呢！等转去普通病房，开餐了，我再按医生的要求准备吃喝，你们只管放心，这些我都有经验的。”唐建宇抿嘴听着，等毕大姐说完温和地点点头，道：“我们信得过您，也劳您多费心了！”毕大姐连连摆手，“拿着工资呢，都是分内的事，应该的。”

　　正说着，唐母轻轻推门进来了，走到毕大姐身边，先把手里两个袋子递给对方，然后说：“大姐，你先生的车子没熄火，就在住院部出口的大路边呢！你赶紧收拾收拾回去，明天晚上再来。我跟我儿子都在，给你放个假，毕竟着急忙慌地把你叫来。”毕大姐也不客气，手脚利落地把唐母带来的东西，收拾进柜子里，便起身和两个雇主道别。

　　亲属陪护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唐建宇看着母亲。听了唐父最迟后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的消息后，妇人显然安心了许多，回去打点了住院的事物，也顺便将自己收拾利落，保持体面是她融入血液的教养。唐母见丈夫睡相沉静，便冷着脸小声跟儿子说，“给我来，我有话跟你说。”唐建宇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面色不善，一脸疑惑地跟到了走廊上。

　　一丝不苟的打扮显得妇人更加不近人情，她还没开口说话，唐建宇就感到巨大的压力。“爸爸刚刚缓过口气起来，你就把外人叫来医院，你到底想干什么？”唐母眼神如冰锥一样锐利，唐建宇却没有听懂，疑道：“谁？什么外人？”唐母冷笑一声，“你不用跟我打哈哈，我都看见了。”唐建宇的眼睛快速转动了一下，才明白母亲说得是，不到一个小时前和自己在医院门口分开的石娇娇。

　　唐建宇舔了舔嘴唇，抬眼迎上母亲严厉的目光，说：“是我叫她来的，我的父亲突然重病，她关心一下理所应当。”“唐建宇！”被叫的人垂下眼睛，避开母亲怒意陡剧的双眼，无比酸涩地说：“况且，她根本没有进来。”唐母站姿僵硬，说的话更是刚直，“她还算知点礼，要是真跑到你爸爸病床前，我倒真要当面问问她是谁！”

　　听了母亲的话，唐建宇没有接话，只是用鞋头一下下蹭着干净的地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母亲，道：“石娇娇说得对，目前爸爸的病才是最重要的。”说完抬脚进了病房，留唐母一个人站在外面，愣了好久回不过神来。

　　往年石娇娇离得远，妈妈的生日总是一个电话就打发了，而今年无论怎么说，都要回家一起吃个晚饭。石娇娇从单位早走了两个小时，新年报过到之后常常请假，这让石娇娇心里很过意不去，但公司其他人倒不以为然：首先她这岗位本来就是没什么事的闲职；其次办事处的人都知道她是从总部调来的，跟高层关系密切。石娇娇对此心知肚明，她本来不是那种习惯倚仗关系来方便自己的人，但目前情况特殊，也只好厚起脸皮行起特权来。

　　下班高峰，从市里往乡镇的公交出乎意料地拥挤，许多沿线的年轻人都是在商业区工作，在城郊生活。石娇娇中途上车已经没有座位，跟着人群摇来晃去，电话来了好不容易才能从包里掏出来，吃力地应答，“喂！”唐建宇愣了一下，问：“要回家啊？”“嗯。”石娇娇看见车门处不断向上涌的人头，道：“有点事……啊，公车太挤啦，我一会儿再给你打电话吧。”

　　本来准备到镇上一下车就给唐建宇回电话，谁知道运气出奇的好，下车还没站稳往村里的红色小巴士就出现了。“啊，娇娇！”难得又遇上了二林哥，他为了实现从前说的话，居然站起来堵住投币箱的孔，石娇娇熟练地刷了卡扬眉笑问：“今天要早点回家吃饭了吧？”“啊，今天你家店里不是休息嘛！”等了一会儿没人上车，二林哥便载着石娇娇一个人发车了。

　　远远地，夏蕾叉腰站在竹子篱笆边，手搭在眉毛上看，还没等石娇娇道跟前，就高声喊话：“没带个蛋糕回来吗？”石娇娇只拎了个通勤包，惊讶地走到好友跟前，嗔道：“不是讲好你在镇上那家烘培店订蛋糕的吗！”夏蕾抚掌大笑，“看看你，一点玩笑都开不得了。”石娇娇翻翻白眼，推着夏蕾的背把她往屋子里赶，经过厨房时，发现在里面转来转去的富态背影，居然是阿千奶奶！

　　“奶奶！”石娇娇惊讶地叫，阿千奶奶转过身，带着夏蕾给她配的时髦老花镜，稀松平常地说：“娇娇到家啦？”“啊……”石娇娇一脸疑惑，“您怎么在厨房忙活上了，我爸妈呢？”阿千奶奶又闷声去做事，夏蕾搭住石娇娇的肩膀道：“总不能让寿星娘娘自己给自己办寿宴吧？”石娇娇咧咧嘴，走到堂屋，才对好友说：“你这干女儿一向比我这女儿称职。”

　　“到家想起跟餐具公司还有清洁的约好了结账，我让方叔送他俩去了，马上就回来。”夏蕾从橱柜里端出一碗开心果，递给石娇娇一颗，自己像小松鼠一样吃了起来。石娇娇把干果捏在手里，状似随意地问：“去探望过你姑父了吗？”夏蕾一听停了嘴，回：“还没，姑姑说能吃东西了。打算等周继昀办好面签回来就去探望。”见石娇娇恹恹的，夏蕾追问一句，“你们没什么事吧？”石娇娇抿抿嘴，徒手剥开那颗开心果，回：“当然没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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