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四五五

　　车站换了样子，中规中矩的不锈钢顶棚和长凳，配上高高站牌的式样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木质镂空长椅，和结构很像古典亭子的遮雨棚，站牌的显示屏上，一辆巴士的小图标从出发地站名，一闪一闪地往当前站台的红色字体靠近，让人很有期待感。没有跟阿阮联系上的石娇娇，把深蓝色的皮包胡乱掖在怀里，托腮看着那个亮点发呆。

　　冰凉的风从身后的绿化带吹过来，冷得人一个激灵，不远处一个带口罩的行人大声打着电话往站牌走去，边看边和对面研究着路线。石娇娇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滑动了几下，试探性地将手机靠在耳边，直到传来接通后的提示音才稍稍放松，对方很快接了回来，最先传出来的是挪动椅子的声音，接着是礼貌而语速偏快的一声，“喂，您好，晨曦广告公司。”

　　石娇娇从车站下来肩膀就被抓住，心惊地一抬头，看见王曦开朗的大眼睛，不禁松了一口气嗔道：“臭小子，吓我一跳！”王曦穿着整套深色西装，松开一颗纽扣的脖子上，挂着红色带子的工作牌，一看就是临时从工作里跑出来的样子。石娇娇抓了抓王曦的小臂，“冷不冷，这样就跑出来了！”

　　王曦趁石娇娇住着自己手臂，拉着她走到站台后面，上了步行的街道，边走边说：“刚从暖气里出来还没觉得冷呢！你以前不是说，小伙子屁股上三把火嘛！”石娇娇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缩着脖子笑：“我说小孩子，你还是吗？还有，你这样随便跑出来，公司里不允许的吧？”“呵，没事。”王曦扭头看着石娇娇，“我跟他们说过了。”

　　王曦引着石娇娇停在巷子里的一辆熟褐色SUV旁，熟练地解锁上车，从里面伸直身体给石娇娇打开车门，直到这一步，石娇娇才犹犹豫豫地坐了上了车。上车后，她看见方向盘中心那枚精致，总是代表着昂贵的车标后，更加迟疑。王曦发动车子看了姐姐一眼，见她表情木讷，好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石娇娇摇摇头，“没什么。”

　　年轻的男人开着体型偏大的车熟练地行驶在路况复杂的城市中心，虽然微微皱着眉头，但显现出一种稳重的自信，石娇娇不禁愣了愣：他的稚气开始褪去，再不是栈桥边那个无助的怪小孩了。“去哪儿啊？”石娇娇问，王曦歪歪嘴，“吃饭啊！”说着眯眯眼睛，“招待我第一个大客户的时候，发现一家巨好的餐厅，牡丹虾甜得不用酱油就鲜得掉眉毛！吃完就心想着，一直都是我姐带我吃好吃的，总算能还我姐一顿大餐。谁想到，电话一打过去都停机了，这个人竟然又不见了！”

　　“你看看怎么解释吧！”车子停在商业大厦的地下停车场，王曦两手搭在方向盘上，歪着脖子撇着嘴，一脸哀怨地瞪着石娇娇。“嗳！”石娇娇声调也高起来，“是我找不着你，电话、社交软件全没有回复，临走去了几趟家里！你妈说你出差了，出个鬼差，那时都辞职了……”王曦嘴唇蠕动了下，直起脖子看向停车位前的橘黄色号码，低头说：“我先不说……你，你回去的新号码就不能给我下吗？”

　　石娇娇翻眼翻得不见一点黑眼仁，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没好气地说：“你回去检查检查你的旧号码吧！就这号码，我还是翻你的签名存下来的呢！”“嘿嘿！”王曦抓抓头皮笑了笑，石娇娇冷眼看着，姐弟俩沉默了一阵子，车子仪表盘闪了闪，王曦回回神，道：“我们谁也别说谁了，先大吃一顿，吃饱了慢慢说！”

　　和服沉静的深色暗纹底上印着姿态高贵的白鹤，很适合迎门那位有着修长脖颈的青年女人，看起来端庄秀美。石娇娇在服务中换了舒适干净的一次性拖鞋，在女人典型的和式小碎步中，顺着实木铺设的走廊往深处走。仅隔着一层布帘的包厢，传来其他客人用餐时的低声交谈，石娇娇目光在半悬的帘子上停了停，看见熟悉的黑色标志不禁出了神，脚下没注意撞在老板娘的腰带结上。

　　还没等石娇娇道歉，对方以极快的速度掉转方向说了对不起，半弯着腰问：“没撞到您哪里吧？”普通话很流畅，但明显带着外国人的口音。石娇娇被带动着也还了礼，轻声说：“我没关系，抱歉，是我自己不小心。”异国女人垂头一笑，“那我快点带二位过去吧！”姐弟被带进二人座的隔间，走廊上停顿片刻的低语声又恢复到原来的分贝。

　　黑石般材质的矮桌上放着一个圆鼓鼓的黑陶花瓶，腹部只有一只橘子大小，插了一只带着一片硬叶的白茶花，还乱乱地配了一小团紫色满天星干花，意境幽洁，惹人怜爱。“请稍等一下。”出去又重新出现的女人给两人递来热乎乎地白毛巾卷，跪着移到桌边，摆好配套的瓷质餐具，奉上茶水后开始询问菜单，并说：“如果客人愿意的话，新到的香鱼很好。”

　　石娇娇只点了牡丹虾，笑看着王曦，王曦心下了然，大方地接下任务，“现在是日本吃河豚锅的时候吧？给我们来一套。河豚酒也要试试的！”女人应下话退去，王曦才发现石娇娇的姿势都没变，仍旧笑眼弯弯地盯着自己，不由得鼓鼓腮帮，问：“看着我干嘛？”石娇娇眨眨眼，轻声说：“我们小王曦已经是个男子汉啦！”

　　王曦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撩眼皮的动作挤出脑门上活泼的纹路，说：“接触得多了就熟练了。”石娇娇点点头，“这公司挺适合你，看起来如鱼得水。”王曦模棱两可地“啊”了一声，石娇娇顺势问道：“车也是公司的吗？”王曦转动的眼珠定格住，屏住气直愣愣地看着石娇娇，好一会儿才松口说：“不是，是我自己的。”

　　啊？啊！他妈妈姓蒋，小姨叫蒋芫，小舅舅叫张堃……高速运转的头脑让石娇娇吞下所有惊奇，木然地点点头，说：“跟妈妈回外公家啦？”“嗯……”王曦捏紧手里黑绿渐变的厚重瓷杯，声音闷闷地说：“是他，小舅舅张堃带我回去的……其实现在这家公司，也是经他手开出来给我的……我还算争气，慢慢有单子可接了……”

　　“挺好的……真的。”石娇娇嘴巴轻轻抿了抿，目光闪烁地看着仿佛经过脱胎换骨的大男孩，说：“你毕竟是蒋老董事长的外孙，这是无可厚非的。”王曦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姐姐，太难了！你知道的，有些事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拿出多么赤城的一颗心，终究抵不过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闲话。只要愿意伸一次手，就再不能抗拒那种唾手可得的便利感。”

　　石娇娇想起几小时前的谈话，突如其来的被辞退，何尝不就是这样：一如始终的认真勤勉，比不过轻描淡写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而自己，尚且没有可以伸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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