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四六一

　　吓死我了，差一点就被你踏进内心那块隐藏最深的角落了……张堃坐在出租车里，看步入后半夜的城市，灯红酒绿的光影被雨水打湿，印在低洼的积水里，被人的脚步和车轮碾碎，不出几秒潋滟，有恢复成平静的样子。下唇还在隐隐作痛，张堃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能清晰地感觉到伤口翻起的皮肉，“咬得真狠啊。”

　　张堃和石娇娇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类人，他们都是天生能以意志力，长期压制自己的本性的人，时间久了，变成了性格的一部分，以至于连他们本身都不能判断，凉薄或热烈，哪一面才是伪装。

　　同为矛盾体的他们，注定不会平淡的相遇，也不可能不了了之的结束。他们势必要有一场电光火石的交锋，将不轻易说的话吐尽了，将彼此推到不可挽回的绝境，才算是配得上双方的落幕。直到这一夜，他们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才算真正结束了吧？

　　命运的棋盘或许会因为灵光一现的一两手漂亮落子而改变暂时风向，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格局早就布置好，手持的棋子一定要落在预想的位置上，因为结局不可改变。

　　石娇娇感到筋疲力尽，文件里两排改变字体的小字，看了好几次都会不由自主地看窜行，她只好暂时放下，闭上眼睛捏捏鼻梁，希望借此给自己充充电。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是说了千万遍也记不起敲门的行政主管，她看见石娇娇的疲态愣了一下，道：“我，我又来了。”石娇娇捏着鼻梁无力地笑了起来，也不睁开眼，就伸手点了点办公桌上的空地，“放这儿吧，我一会儿看。”行政主管将待签字的报表合上放在办公桌一角，人却立在原地没有离开。

　　“还有事吗？”石娇娇意识到这一点，强打精神做端正了问。精干的女人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比自己年轻的上司，咬咬牙根，兀自搬了张椅子，靠着石娇娇坐下了，在石娇娇又惊又疑的眼神里说：“快下班了，我想跟你聊聊，有时间吗？”石娇娇摸了摸手头的文件，顺手将它合上重叠到新送来的资料夹上，理了理头发，笑道：“可以呀，不过，帮我泡杯好味道的咖啡吧？”行政主管抿抿嘴站了起来，“马上来。”

　　褐色的滚烫液体散发着馥郁的气味，石娇娇用手按住耳边的头发，伸鼻子深深嗅了一下，满足地笑，“好香啊！”行政主管抿抿嘴坐下来，眉头深锁地看着她，看得石娇娇收了笑，轻声问：“到底怎么了嘛？怪怪的。”女主管调整下坐姿，说：“企业认证马上就要通过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交给那个人？”石娇娇扬了扬眉毛，“我要走了，本来就要全盘跟他交接的呀！”

　　“你……”行政主管抓了抓裤管，“所有的事都做了，把成果白送给别人！为什么在这么尴尬的时候离职？就算你有自己的计划，就算你不在乎得失，也不用这么仓促吧？”石娇娇听出话里的真挚，眨眨眼，柔声说：“其实不仓促的，这么快就有适合的人来接手反而让我松口气。”“真的么？”女人审视着石娇娇，冷淡地问，石娇娇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说谎！我全都知道了！”长脸的女人突然厉声道，石娇娇半张了嘴，转了转眼珠，问：“你指什么？”行政主管上身端直，说“你不是主动辞职，你是被上面施压赶走，给那个人腾地方的。”石娇娇愣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不置可否地问：“你哪里听说的？”那主管摆摆手，“职场不是保密局，这你不用问。”

　　女下属扶着桌沿说：“我就是替你委屈！你知道我这个人，工作年数长了，人也见得多，别的没学会，看人下菜倒也没走过眼。唯独你，小姑娘，我在你这里是栽了跟头的！但后来你对人对事的方式，我也是真的服气，平时在你手下怎么配合的，我想你也能分辨。”石娇娇闻言赶紧点点头，“嗯嗯，这点我完全了解，衷心感激。没有你的协助，这里的事我应付不过来。新来的经理，同样要倚仗你的经验。”

　　“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被你冤死了。早知道你这样想，我也不用巴巴来跟你讲一些有的没的。能不能在自己岗位上呆住，这点事情我还能看得过来。”看来真有点动气了，女主管原本黄白的脸泛起红色。石娇娇闻言一把抓住她的手，连声道歉，好歹安抚住了，才说：“是我不会说话，但你的好意我都知道，真的。”

　　妇人看着石娇娇清丽的脸上，那双颜色浅浅的双眼，隔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别开头说：“哎，你是你，我瞎操心了。”石娇娇笑着摇摇头，“别这样说，我听了心里真的，”余光落在还冒着热气的咖啡上，朗声说：“比喝了你泡的咖啡还暖呢！”长脸的女人看石娇娇始终淡然，也不再纠结，垂眼勉强笑了笑，“以后可再不用给你泡了，解放了！”“哈哈，是。”

　　实验室外面长着一排排球形的雀舌黄杨，这种可爱的景观植物在孵化基地几乎处处可见，到了入冬的时候，叶子长得尤其老了，油绿的颜色微微发红，石娇娇长羽绒服的下摆无意扫在这些蜡质的叶子上，发出极细微的声响。王工将她从机器测试车间送出来，随着石娇娇离职日子的靠近，他变得比从前还要拘谨，不知怎么跟这样境况的同事交谈。

　　“您留步，我这就回去了。几台测试机的最新进程，包括从前的历史资料，我都会交接给新任的经理，您这边放心。当然，最后的交接我肯定会组织必要的人一起开次会，尽量避免因为我所在岗位的变动，引起的衔接问题。”石娇娇说完拉起帽子御寒，对王工挥挥手。有点年纪的老教授也跟着摇摇手，却没有动脚。

　　石娇娇见长辈不走，自己也不好先行。王工说话时嘴里不时哈出白气，道：“小田刚刚结束这里的工作走了，没想到，你这么快也要走。虽然我们分部技术加管理，好几十号人，你们俩这一走，都感觉一下子就剩我一个咯！”石娇娇抬眼看看头顶灰白交错的天，不知道怎么接下这句有点凄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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