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爱别离

真是酒壮怂人胆，临走的时候，程楠借着酒劲又开始跟顾宜年耍，扒着车门死活不上车，大着舌头嚷嚷：“我不回家，让我再玩一会嘛，还早呢……我不饿……”双手抠着车门，重心后移下沉，身体定桩似地不动，谁推他他跟谁较劲。

　　顾宜年熬了一天撑到最后，耐心和体力都游走在失控的边缘，压着火哄了两句，脸色越来越难看，程楠偏是油盐不进，倔强地像个驴，两人大眼瞪小眼，互不妥协，愣站了三分钟，像高手决战前的对峙，都想从气势上先赢一局。

　　“行，你不走是吧？”顾宜年先发话，他不能真跟小孩一般见识，“你就在这儿待着吧！”他气呼呼地用力把程楠扯到一边，动作粗鲁，拽得小孩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看都不看一眼，“砰”地合上车门，一个人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打算撇下程楠一走了之。

　　张鹏站在一旁当了半天“吃瓜群众”，发现苗头不对，赶紧上前灭火，眼急手快地拨了顾宜年的车钥匙，一副“为你俩我操碎心”的表情劝：“你这是干啥？说不通就翻脸呀，你也十八岁？”

　　张鹏故意调高嗓门骂顾宜年给程楠听，一边面瘫似地使眼色要求老大配合他的表演，“有话不能好好说嘛，发什么脾气，差点给楠子摔倒，小孩儿想多玩一会就多玩一会呗，又不着急赶飞机，你可真是的！”

　　“楠子，来，上哥这儿来，哥跟你好好说。”张鹏前一分钟还跟顾宜年扮“红脸”，转身瞬间就变身幼儿园阿姨，扮“白脸”哄程楠，一人分饰两角，真是人生的挑战。

　　程楠气得蹲地上不起来，张鹏连拽带抱，终于让他站起来，给人搂怀里，低头小声问：“悄悄跟哥说，到底咋了？不想回家？”

　　“我哥讨厌，不想理他。”程楠委屈地嘟囔。

　　“对，他讨厌咱不理他，我瞅着他也烦，没事吓唬人。”张鹏立场十分坚定地维护“弱势群体”，“还有呢？”

　　“就不想回家，”程楠鼻子一酸，“金豆子”掉了下来，“回家要睡觉，睡醒了哥就走了……”

　　张鹏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其实他和顾宜年都能猜到，程楠一反常态还能为了什么？小孩有他自己的处理方式，你总得让他有个渠道发泄一下。

　　“不哭了，乖，大道理你都懂，哥也不多说啥，想闹脾气就冲着我来，你得让你哥走得放心不是。”

　　张鹏摸了半天，兜里没纸，只能用袖子给程楠擦眼泪鼻涕，刚沾上就后悔，暗骂自己是不是傻，还不如直接用钱给这小子擦呢，也不用毁了他心爱的名牌衬衫了。

　　程楠小声抽泣，单薄的肩膀在他怀里一颤一颤地，可怜得像个孤儿，“最多再玩一个小时，我先让人给你弄点吃的，玩完你就乖乖跟你哥回去，行吗？”

　　程楠绞着手不回答，瞟了一眼车里的顾宜年，那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心里赌气“哼”了一声。

　　“你得听话，你哥心里也不好受。”

　　“我才不信，他巴不得甩了我这累赘，这样就没人拦着他升官发财结婚生子了。”

　　“放屁！”张鹏没忍住爆了粗口，实在是被“小白眼狼”气着了，他压着火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好言好语的劝慰，“你小子说这话不昧良心啊，你哥拿你当命似的，谁不知道？你要再不识好歹，鹏哥也不惯着你了。”

　　程楠就是不服气，咬着嘴唇瞪张鹏，半天发狠地说道：“你们都一样讨厌，都不想要我了，我就知道，我走还不行嘛！”

　　程楠说着挣开张鹏的手臂就要跑，张鹏紧拽着不放，像个挽留负心汉的怨女，口里连连道歉：“错了错了，哥说错了，楠子你别呀。”

　　两人拉拉扯扯正纠缠着，顾宜年实在看不下去了，刚才的对话他都听见了，他虽在车里坐着，可“人在曹营心在汉”，心思全在程楠身上，开始听见程楠怕离别不想回家，自己都快跟着掉眼泪了，想着一会回去一定好好哄他，谁知没过了片刻，就从小孩嘴里冒出这么刺耳的话来，憋了半天的火压不住了。

　　顾宜年脸色愠怒，周身带着风直奔程楠，程楠看出苗头不对，吓得连连后退，顾宜年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胳膊，钳子一样地箍着，不由分说拽至近前，抬脚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十分力量，丝毫不心疼，踹得程楠闷哼一声，当时趴车上就起不来了，疼得他脑子发蒙，一身虚汗，只有倒气的份，哭都哭不出来。

　　张鹏见状吓坏了，他从来没见顾宜年跟程楠发这么大火的，打孩子像打犯人似的，下手一点不留情，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你疯了！”

　　顾宜年不说话，左看右看地像是在找称手的工具，程楠见状，吓得连连后退，张鹏哪知道顾宜年只是想吓唬孩子，从身后一把拦腰抱住顾宜年，“老大，你冷静，你别这样，有什么话好好说！”

　　“你撒开，我先不打他，我就问问他到底想干嘛？”

　　顾宜年指着程楠的脸问：“你给我说清楚！”

　　程楠惊恐地盯着顾宜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被顾宜年威胁的语气吓得身子一颤，憋了半天的疼，“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嗝——呜……”程楠努力想控制自己澎湃的情绪，却力不从心，反而一时气紧被哭声噎到，呼吸一时不畅，剧烈的咳嗽胀红了脸，整个人缺氧似的频繁倒气，哭几声咳两下。

　　顾宜年正在气头上看了也不心疼，依旧立眉逼问：“有胆子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程楠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只管哭，一步不敢向前迈，“我错了哥……呜呜呜……我再不胡说了……”

　　停车场虽然人少，也是公共场所，吵吵闹闹几分钟的事，已经有人好奇地往这边探头探脑议论纷纷了。

　　“要打你领回家打呀，外边这多人看着呢？”张鹏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极度不满地说。

　　顾宜年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不由己的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越是想和程楠好好告别，越是事与愿违，一种隐隐地不安噬咬着他的心，他怔了怔，抬眼看周围，有几个人站在不远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有个保安已经向他们这边走来。

　　他觉得确实难堪，程楠的哭声令他又心疼又烦躁，懊恼之情如水中墨滴开始慢慢扩散，临走还闹了这出，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有太多的柔情与不舍难以交付，被不得不分离的现实逼迫得束手无策，情绪在禁固中蓄热已久，程楠成了他唯一的出气筒，他简直不是人，不配做程楠的哥，此刻他都没有勇气与程楠对视，精神的疲惫导致绷紧的身体立时松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跟我回家吧！”

　　张鹏松了一口气，知道“战争” 结束了，看着顾宜年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不知该如何安慰，手往后探，摸索惊魂未定的程楠。

　　“没事了没事了，来，楠子，别怕。”

　　程楠像只鹌鹑似的被人一碰就抖，固执地躲在张鹏身后不肯出来，他虽然害怕，但还是觉得委屈，顾宜年的态度一缓和，给他委屈且愤怒的情绪腾出了滋生蔓延的空间，再加上对暴力本能的惧怕，他一心认为跟着顾宜年回家还要挨打，倔强成了他唯一的表达。

　　他原地不动，紧揪着张鹏不放，带着哭腔小声重复着说：“我不要回去，鹏哥我睡你那里好不好？”

　　三个人再次陷入了僵局。

　　顾宜年知道伤了程楠的心，一时半会儿很难亲近，火虽发完了，自我反省也做了，可立刻道歉服软的事他眼下还做不出来，程楠又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今晚他实在太累，明天下午的车，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也管不了太多，今晚就让程楠跟张鹏走吧，过一晚，大家都冷静冷静，让张鹏好好劝劝他，或许别人的话他还能听进去几句，他和程楠的关系还有半天的时间可以修复，明天他会跟他道歉，把话说开，无论怎样哄好程楠他还是有把握的，没有万一，大不了车票改迁，他要程楠不带任何心结地跟他道别，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全身心地投入新的工作中。

　　“今晚上就让楠子跟你回吧，回去多喝水，让他早点睡，明天我买早餐过来。”

　　“行行，没问题，放心吧。”张鹏如释重负，他不管顾宜年怎么一下子想开了，反正如此结局堪称完美，否则他真不知道该向着谁。

　　张鹏一个电话搞定了酒吧的事儿，拉着程楠去开自己的车，“这下好了，跟哥走吧，快擦擦眼泪，多大的人了，还在大街上哭天抹泪，丢人不？走，哥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程楠使性子是按以往的套路走，每次生顾宜年的气，他都是这样，而顾宜年会第一时间安抚他，两人之间绝不带着情绪过夜，可这次，顾宜年不哄他了，烦他了，把他推给别人不要他了，他心里又多一份慌乱，差点改主意要跟顾宜年回去。

　　顾宜年眉头紧锁的表情最终让程楠退缩，他连怨带怯地看了顾宜年一眼，把心一横，逃进车里，整个人呆呆地坐在后座上一动不动。

　　“你小心开车。”顾宜年扶着车门叮嘱，眼神落寞地望了望程楠，心想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放心，回去我好好开导开导他。”张鹏探出脑袋，凑近顾宜年小声保证。

　　“走吧！”顾宜年拍拍车门，后退几步，随着上扶的车窗，一阵引擎的轰鸣响过，张鹏的车眨眼出了车库，驶入主干道，汇入午夜红色的茫茫车流中，变成万千红点中的一个，不具有任何辨识度，他像是个目送列车远去的留守人员，心中荡起无限的茫然和空洞。

你是世界的开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