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走着走着就散了

腾翼一觉睡到自然醒，看看时间才刚过六点，连续几晚都浅眠，太多的事情都需要他思虑谋划，搞得脑子超负荷运转，像一窝雏鸟争食，叽叽喳喳，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周，他的心火就旺了一周。

昨晚应酬喝多了，也没打招呼，直接就杀回了大本营，搞得周慧一脸懵，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把扯下脸上的面膜，连珠炮似地开问：“你怎么回来了？电话也不打一个？是不是有什么事？一身的酒气？孔哲没跟着你呀？”

“我就想搞个突然袭击，看看家里有没有藏个老头儿。”腾翼顾不上换鞋换衣服，嬉皮笑脸地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周慧一听有点来气，在腾翼胳膊上就是一拳,“还嫌你妈这辈子名声不够好是吧？”

“啊，疼。”腾翼夸张地叫唤，居然表现出一脸委屈。

“活该！”周慧不解气，咬牙又给腾翼一下。

“嘿嘿，我胡说八道，妈您别生气，”腾翼大着舌头哄周慧，端起茶几上的凉水一阵猛灌。

“慢点儿，弄一身。”周慧一脸心疼，胡乱抽了几张纸巾，在腾翼下巴、胸前一阵乱抹，擦完将腾翼手里的杯子抢下来，“少喝两口，我给你冲杯蜂蜜水，等着！”。

周慧不是唠叨的妈妈，可腾翼一回家还是任性的孩子，人一旦过了青春期，父母的劝告关怀，一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句听不进去。

周慧在厨房忙活，想让腾翼冲个澡再睡，她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儿子说，回来却看到一个倒头就睡的醉鬼，心里叹了口气，连骂带哄地给儿子脱了外套盖好被子，给自己折腾出一身虚汗，她坐在床边，看着卷在被子里的人，习惯地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再摸摸眉毛，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肉呼呼的小脸蛋，嘟着嘴吧，一脸的详和安稳，对周遭的世界充满信任，肆意伸展的四肢总能摆出高难度的睡姿，她总是被他的样子逗得掩嘴偷乐，而后是一阵难抑的心酸怜惜，有一种“这么好的孩子却被全世界亏待” 的妄想。

时间都去哪了？小翼眨眼就变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躺下占了整张床，熟睡也总是皱着眉头，新生出来的胡茬刺在她的掌心上，粗粝得像一块砂纸，令周慧无端地想起过去，十五岁的腾翼，一个小门户里成长起来的少年，背负着自身的原罪走向大宅门，从此收起真性情，变得礼让克制，活成了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样子。

腾翼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还做了一个完整的梦，虽然情节起床就忘了,但梦里那种愉悦安心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他醒来也未能散去。

他微笑地盯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亮光，明快的鸟叫在防护网间跳跃，纯真被唤醒片刻，他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气沉丹田＂嘿＂了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满血复活。

果然这里是他治疗失眠抑郁的最佳场所，那只和他等高的大海马抱枕是最了不起的心理医生，这房间里散发着他最熟悉的味道，闻一下就好像有某种力量回归似的，透支的身心可以得到很好地修复，像精神鸦片，久吸成瘾。

“妈妈早!”腾翼擦着滴水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正在摆早餐的周慧，露出一张花一样的笑脸。

“醒了，”周慧把晾好的温开水递给腾翼，“饭刚好，都是你爱吃的。”

腾翼看着一桌花样繁多的早点，肚子条件反射地咕噜了几声，“您这是要开早点铺吗？”

周慧笑着说：“你嘴那么刁，谁知道你想吃啥？每样都准备一些，省得你挑三选四的，最见不得你不好好吃饭，每次看见你都比之前瘦，孔哲那孩子也靠不住，在我面前看着挺靠谱，怎么把你照顾成这样儿。”

腾翼神色微震，抬眼看周慧，收敛玩笑的语气问道：“孔哲回来过？”

“是啊，”周慧平静地说：“跟我哭了一个晚上。”

腾翼刚想发火，周慧夹了一个锅贴放在他的盘子里，食指竖起放在嘴唇上，眼神温柔充满征服的力量，腾翼立刻顺从，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先吃饭，吃饭时一定要心情愉快，尤其是早餐。”

腾翼点点头，神情恢复了之前的孩子模样，两眼放光地在桌上筛选中意的美味，夹起一筷子，放在鼻子前闻一闻，像个小狗贪婪而谨慎。

周慧掩嘴而笑，又倒了些蘸料放到儿子面前，自己一边吃一边说：“还是他家的锅贴味儿正，你的最爱，猪肉大葱的，还有韭菜鸡蛋的。”

“嗯，好吃！”腾翼咬了一口，表情惊讶，赶忙将四溢的汁水吸溜干净，“真是好久都没吃他们家的锅贴了，真香！”

“好吃就多吃点，我买了很多，二三十年的小店，味道一点没变，每天早起都要排队。”周慧又给儿子夹了几个，一脸宠溺地看着腾翼吃，食指擦擦嘴角，比自己吃还要满足。

“妈，王叔最近没给您打电话？”腾翼一直关心周慧的私人生活，一心想撮合两人的好事。

“打了，”周慧如实汇报，这种事他也不避讳腾翼，她知道自己如果有个归宿，腾翼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都聊了点啥？”腾翼八卦的表情像个市井大妈。

“那我可记不住，瞎聊呗，”周慧抿嘴一笑，还有点害羞，“说好下周他调休的时候带我出去玩。”

“王叔人挺好的，前一阵子我还见他了。”腾翼温柔地看着周慧，心意不言而喻。

“嗯，我知道。”周慧点点头。“你俩的事……”腾翼不喜欢拐弯抹角，盼着两人能修成正果。

“我听你的。”周慧回答得很干脆，她一向奉行“老来从子”。

“我听您的！”腾翼知道周慧的心思，怕她委曲求全，听到满意的答案反而心里起了顾虑，子女父母之间的压力是双向的、无形的，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母亲的选择，她为自己已经牺牲了大半辈子，余生他要她自私一回，任性一回，无论是非对错，这是他能给予她最好的报答。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碰了碰手里的牛奶杯，相视而笑，晨阳如缕，撒在身侧，温暖温柔，所谓现世安稳，不过此时。

“孔哲那孩子人也挺好，”周慧手抚着腾翼的手背，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入正轨。“你们的事，真的也好，误会也罢，我不管，只有一点，”周慧放下筷子，温柔而郑重地说：“他对你是真心的，我从那孩子的眼神能看出来，他比我更爱你，你要珍惜。”

腾翼都做好了敷衍的打算，没想到周慧说话点到为止，知子莫若母，他不由得在内心反思一阵，打定了主意，点头答应，“我明白，我有分寸，放心吧！”

周慧笑而不语，拿起盘子里的一块油饼撕开，夹了些老咸菜和自制的牛肉辣酱，“上次给你带的辣酱吃完了没？”

“没呢，最近忙，没时间在家里吃饭。”腾翼捏着自家的传统美食，左看右看，像捧着人参果似的，不舍下嘴，一脸知足痴笑，看得周慧一阵心疼。

“剩下的这几个，一会走的时候带上，孔哲也爱吃。”周慧将盘子挪一边，自己一口未动。

“妈，您也吃，别都给我打包呀。”

“这不还有别的嘛，我住这儿，想吃什么时候不能买，快别废话了，趁热吃。”饭桌上的明枪暗战，孩子从来拗不过家长，这点周慧非常固执，腾翼从小也习惯妥协，始终坚持“吃饱了再吃两口”的方针政策，二人齐心，成功地让腾翼养成了一个“吃自己的要狠，吃别人的要省”的败家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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