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总是吃不饱,因为弟弟总是挨饿,眼巴巴地瞅着他手里的早餐,不求不闹,瞪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像受尽委屈无法诉说的小狗……”
“怎么会你有饭吃而你弟弟却挨饿?”苏洋不得不打断他,问了一个世人难以理解的问题。
“我父母关系不好,事实上是很差,他们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仇人,互相谩骂指责撕扯冷战,结婚的时候两个人算是门当户对,婚后也没人出轨,只是三观不合,最终变成水火不容,因为世俗也不离婚,他们用尽浑身解数,耗尽心力,把我和弟弟变成畸形家里的奇异果,他们各自为政,互不干涉,一人居一室,一人育一子……”
“我们家有三个防盗门,浴室有两把锁,客厅中间打着隔断,厨房门口贴着一张时间表,严格规定各自使用的时间,他们一人一台冰箱,都是加了锁的……”顾宜年喘了口气,沉默了一会, “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我弟弟要是不死和你差不多大……”
苏洋知道他有无尽的倾诉欲望,自己这个毫无回应的听众,令他觉得气馁,此时的心理疏导至关重要,若他精神垮了,康复进度会大受影响,自己没有太多时间陪着顾宜年一直耗下去,离开久了,自家后院着的火他就灭不了了。
苏洋破例又给顾宜年倒了一杯酒。“手这么凉?”顾宜年接过杯子,握着苏洋的手掌,“进来泡会吧,暖和暖和,这么大一池水,一个人浪费了。”
苏洋知道这种建议他没法拒绝,顾宜年一肚子话要是不让他吐完,非憋抑郁了不可,何况刚才他为了顾宜年弄湿了衣衫,冰凉湿滑地裹着难受,何况他也好奇那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弟弟是怎么死的?
“嗯……”苏洋仍是犹豫不决,顾宜年寻声仰起头,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对着他,脸上露出乞求的贪婪,迫切得像个橱窗前面对蛋糕的小孩……
那真是一双迷人的眼睛,苏洋不受控制地开始走神,幸亏他看不见,否则他不敢跟这样的眼神对接,那眼眸黑得纯正深邃,映着灯光像着了高光的两块炭,里面藏着无数秘密,看一眼心就会跟着摇摆,恍恍惚惚地,好像被催眠,不由得想顺着他,照他说得做。
“好吧!”苏洋嗓音发干,慌张地收回目光喝了口酒,在一个瞎子面前,他更需要掩饰。苏洋脱了衣裤,只留下底裤,像一尾鱼泛着细小的水花,小声地没入水中。
宜人的温暖从四面八方裹上来,苏洋沉下身子仰起头,眼睛下意识地闭上,灯光隔着眼皮晕染出一片混沌的黄色,营造出一种时空被置换的错觉,他想起了那个离他千里之外的人,思念和矛盾的心情像水波起起伏伏,在他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他不想离开,可是又没得选择,他是将灵魂出卖给主人的奴隶,不为己生,只为他活。
苏洋掬了一捧水,扑到脸上,用力地搓了搓,醍醐灌顶般地将他的意识拉回眼前,眨眼的功夫,顾宜年酒杯又空了。
他为他又倒了一杯,嘱咐他慢点喝,谁都知道喝酒泡澡不好,可那又怎样?酒和故事才是今晚的主角,谁还要争个“三好学生”当吗?
“这要让江医生看见了,非炒了我不可。”苏洋轻笑着说,手中的酒杯碰了碰顾宜年的,充满仪式感地一饮而尽,“是你勾搭我喝的,到时候老头怒了,这锅你得背。”
“江医生有时候真像我师傅,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关心你却总是张嘴就骂,像个绝经大妈。”
“你师傅训你的时候也爱翘‘兰花指’啊?”苏洋忍着笑吃惊地问。
“怎么可能,”顾宜年脑中浮现出一个威武的身影摆着一副娘炮的姿态,整个人都中招了,像被人突然戳了一下胳肢窝,笑声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我师傅二十年的刑警,头发丝都透着一股老革命的硬气,开心的时候都不会笑,他骂人是最平常的‘关心’,挨打都是家常便饭。”
“他还会打你啊?”
“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都习惯了,可我从不会记恨他,因为他每次教训我的理由都是为我着想,他更像一个父亲,怕我生病,怕我心情沮丧,怕我不学好,怕我不把他当亲人……有时候我觉得他对我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顾宜年沉浸在往事里,回忆令他变得温柔,苏洋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脸颊在浮荡的汽雾中泛着红晕,发尖上的水滴,小而晶莹,在肩头汇聚成线,勾勒出紧实而丰满的胸肌曲线,将性感这个词隐晦又张扬地化入池水中。
苏洋吞了口酒,冰凉的液体稍稍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悸动,脚趾不安地在水中蜷曲着,任凭意识狼狈逃离,身体却纹丝未动。
“我从小没人疼没人管,父母的存在,只会让我体味人生的冷酷,我弟弟出事的时候,我真想杀了他们,半夜我偷偷溜进厨房,一坐就是半宿,煤气管子被我拔了,乱蹿的臭气像条吐信子的毒蛇,嘶嘶作响,我尽然贪婪那味道,一想到能脱离苦海,便着了魔似地将脸凑得更近一些,我梦见我弟弟哭着伸手拉我,我说,不怕哥陪着你。”
“你弟弟他——是怎么死的?”苏洋正犹豫该不该触碰他心底的旧伤,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冻死的。”顾宜年撑着浴缸边缘坐直身子,撩起些水扑在脸上,用力地搓了搓,平静地说,“他长得很秀气,不爱说话,走路总是盯着地面,学习成绩一般,喜欢画画,爱画云,各种各样的云,一坐几个小时,都不会嚷嚷肚子饿,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软成一团,却又像被刺了一下发疼,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顾宜年说着,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小孩,坐在小板凳上,脚尖相对呈内八字摆放,并拢的双膝上架着画板,身边散落着一地的画笔和颜料,那孩子抬头时,眼里便会闪出希望的光亮,和晴空白云相晖映,带点“婴儿肥”的小脸就会露出笑容,他的笑,像春风抚过的小花,世间瞬间变成了天堂。
顾宜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到苏洋脸上,宽大温暖的手掌轻得不能再轻地覆盖了他的半边脸颊,苏洋有些不知所措,鸡皮疙瘩顺着耳根蔓延至他的左臂和整个后背,他就这样僵坐在水中一动不动,怕惊扰了那人的好梦。
顾宜年动动手指,稍稍用了点力更紧地将掌心贴在他记忆里的脸颊上。
“我弟十岁就得了抑郁症,”顾宜年嘴角浮起一丝悲凉的笑意,“不可思议吧?科室里最小的患者,他的失眠和神经质的哭泣令我母亲非常嫌弃,她说睡不好觉就没办法集中精力工作,她是个会计,报表连着出了两次错,她就牵怒于孩子,把我弟弟撵到客厅里,一个人睡沙发……”
“有一次他求我陪他睡,夜里搂着我的脖子说,“哥,我想吃蛋糕。”
“哥没钱,等下星期,爸给了我早饭钱就给你买。”
“我还想吃上次过生日你给我买的那种巧克力味的蛋糕。”
“那个可贵了,只有过生日才给你买,换一个吧。”
“我就想吃那个。”
“不行!”
一阵沉默,顾宜年感觉到身旁的小人在抖,小庆在哭,小声的抽泣断断续续,想憋憋不住的感觉,顾宜年想着没有完成的作业,心里一阵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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