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慰藉

“哭啥哭，不就一块蛋糕吗，嘴真馋，你这样一会把他们俩吵醒了，我跟着你一块遭殃。”

顾宜年嫌弃地把被子一拉，将小庆推回他的被窝，翻了个身，后脑勺冲着他，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别哭了，给你买，快睡吧，明天上学该迟到了。”

身后的哭声渐渐小了，顾宜年于心不忍地又转过身，给小庆擦擦眼泪，折好被角，一只小小的手从被底伸出，悄无声息地躲进顾宜年的手里，像只回窝的小猫，安份地蜷缩着一动不动。

兄弟俩手拉手睡觉，顾宜年少有的一夜无梦，他打算自己以后也睡沙发，身边的人虽小，但是很温暖，他们应该相互依偎去面对人生的风雨。

可是没有以后了，小庆最终没能吃上日思夜想的蛋糕，那个男人好几天都没回家，一分钱都没给他留，冰箱锁着他也打不开，要不是小庆偷着给他留饭，他得上大街上要饭去。

小庆离家出走的前一晚，父母大吵了一架，为了他不断超支的医药费，两人像分赃不均的贼一样，都怕自己吃亏让对方占了便宜，为了几十块钱大打出手，顾宜年放学进门的时候看见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男人揪着女人的头发往暖气上磕，床底下一个极度惊恐的小庆，他的小手里紧紧地握着一个做手工的小剪刀，闭着眼睛，面色灰白。

小庆面对伸向他的手臂，狂乱的摇头退缩，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神智已经有些错乱，顾宜年背起弟弟就跑，逃离魔窟似的，他真希望身后那令人恶心的两个人能互殴而死。

“那天我俩都没去上学，我背着他走了很远，快出市区了，我们坐在路边，看着高架桥上驶向远方的汽车，我对他说总有一天我会带他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天天给他买蛋糕吃。”

“可是我们现在得回去。”顾宜年忘不掉他说出这话时小庆的眼神，那里残留着一线微弱的光瞬间熄灭，整个脸庞木然无色，只有嘴唇微微颤抖。”

“不要，哥，求你了，你说过再也不带我回那里……”小庆的声音无力而微弱，绝望地重复着一句：“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再等哥几年……到时候……一定带你走……小庆乖，要听话，”顾宜年依照老办法哄。

“哥，我累了，在你背上睡会？”小庆垂下眼皮，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上来，哥背着你。”顾宜年蹲下身，双手托着小屁股：“回去哥给你做鸡蛋面吃，你太瘦了。”小庆一言不发，点点头，顾宜年笑了，小庆哭了。

小庆第二天去上学就再也没回来，我妈象征性地找了找，报了警，这事就算完了。

一个月后，警察打来电话，我们在医院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小庆。

小庆流浪了一个月，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在山上快冻死的时候，被一个村民发现给抬了回来。

医院里的小庆神智不清，已陷入昏迷，像非洲饥饿的儿童变成死神嘴里的一块腐肉，冻伤的皮肤又黑又亮，以至于在用热毛巾给他擦身体的时候，大片大片表皮脱落……衣服也穿不上，整个人是僵的……

自始至终我都没哭，那时终于体味到了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小庆走了，带走了所有的苦难和厄运，我的命运却从那之后有了转机，考上了警校，遇见了师父，有了家……我从小到大没人管，一个人自生自灭习惯了，只要不受欺负不挨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师傅知道我家的情况，却从来不提，也不许别人提，他叫我“年儿”，给我单独的房间住，记得我的生日，年年都会给我做鱼、炸糕、扯长寿面……不让我在外面过夜，不许早恋，第一次因为抽烟被揍得三天不能坐……他收走我的工资卡，帮我制定了五年成长升迁计划……

每年小庆的祭日，我都会和他说说我和师傅的事，悲凉的童年，仿佛前世旧梦，我没能守着他熬过来，留他一个人永远睡在冬天，又或许是他承载了所有的不幸，将命中仅有的好运留给了我……

我不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面对温暖安稳的日子都会惶惶不安，每次都会哭着醉一场，只有这一天，师傅不会管，任由我发泄，他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将我搂在怀里，陪我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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