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慰藉

“可惜好景不长，我刚参加工作第一年，师傅就出了事……”顾宜年每次回忆当年，心脏就会不规律的痉挛，带动着半个身体在水中颤抖。

“我当时就是怂，”他哽咽道：“第一次开枪就走火，子弹打偏了，从金属架上弹回来，正好击中师傅的右肩，他被人缴了枪，挟持了四个小时，本来条件都谈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突然变卦，炸弹就爆炸了……”

“后来我才知道，炸弹是被人早就安排好的，他们策划的警匪大战，不过是想借刀杀人，捎带一个警察就像赠送的福利，在他的眼里，别人的命都是假的，不值一提，有钱人可以为所欲为……”

“我这次出事和当年师傅被炸如出一辙，不用人说，我也猜到了，腾万里杀人都懒得搞点花样，可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我会在这儿？谁救了我？”

“你说的腾万里是腾氏集团的主席？”

“是。”

“哦。”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又不让我和外面联系，到底想干什么？”顾宜年突然话锋一转，攥着苏洋的胳膊，手指用力地向内紧扣，盯着他焦灼地求道：“说呀，我知道你根本不是护工，谁让你来的，求求你告诉我吧！”

苏洋心里一慌，以为顾宜年能看见了，居然偏过头想躲避他咄咄的目光，刚说了一个“我”字，便迟疑了，该不该现在告诉他整件事情的来胧去脉以及他们的目的，有一瞬间，看着顾宜年眼里泛起的泪光，感受到他压抑的呼吸，真相几乎脱口而出，反正迟早都要告诉他，早点说也许更能激发他求生和复仇的欲望，这不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他有点等不及老板的命令了，明天打个电话请示一下，或许计划可以提前开始……

何况这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熟悉的体味，在他心间脑海萦绕，那种类似于稻米的清香味甘绵长，他不动声色地沉浸在这样的味道里，一呼一吸之间几近陶醉，他不禁回忆起小时候家里的情景，秋收之后的某个夜晚，一家人围坐在炕桌边，一壶热酒，几个炒菜，大家吃着笑着，电视机的声音开得老大，一屋子的热闹安乐，父母商量让他继续上高中，因为他的成绩一定能考上大学，父母挺开明，你是块读书的料，家里就会一直供，妹妹学习不好，打算让她学一门喜欢的手艺，已经和亲戚说好了，来年一起去北京学推拿按摩……

又想起他接到通知书的那天，村里好像过节一般，村长口口声声叫他爸是状元爹，非要跟他攀亲家，乐得老头嘴角都歪了，借着酒劲嚷嚷嫁妆要一百万，俩老头直接就在桌子底下开始干仗，旁人也没人拉劝，都笑呵呵地看戏似的，只有他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二叔，扶起这个，架着那个，弄得人哭笑不得。

最后爹和二叔对着干完一茶缸老酒，搭肩膀搂脖子地抢着后天送他开学报到。

“是俺儿考上重点高中，和你有球啥关系？”父亲像个打鼻的老马喷着酒气发话了。

“侄子也是半个儿，再说考试要不是俺开车送他，这小子还想考高中？上个球！”

“你个老驴，满嘴跑火车，俺儿能考中，那是学习好，你还想抢头功了，不就车牌上有“6”吗？还不是你当贪官谋下的，还想咋？要不是你死乞白赖地要送，俺骑摩托照样能行，还差点迟到，哎，不说还好，一说就来气，这次俺儿报到，说啥俺得送，要不让老师同学们笑话，俺儿没爹是咋的？”

……那天大家都喝多，他也醉了，被众人捧赞是令人成瘾的一件事，自打上学以来他一直是村里、学校和家的焦点，他被宠坏了，迷失在假象里，自以为是，自命不凡，整个暑假他更是过着有求必应的生活……所以才会任性地坚持让全家人送他开学……

苏洋闭上眼睛，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窒息带来的胸腔胀痛，让他暂时逃离了那段痛苦的回忆，浸在温热的水里，他丧失了一切感官，看不到，听不见，嗅不明，尝无味，世界变得混沌如初，他还在母体里，投胎转世一般，一切尚待重新开始。

混沌中他感觉到有一双手伸过来，他下意识地靠过去，像寻着光亮游向出口的小鱼，他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只，绻伏在那一片摊开的温柔之中，而他依赖的那双手，亦像是在黑暗中寻找彼岸的摆渡人，抱着他身体的同时，便触到了岸边。

人一旦看不见，就会产生一种脱离现实的幻想，之前的肉身意识不复存在，新的认知需求破土而出，像冬春交替，新芽换旧叶，树还是那棵，却以不同的姿态呈现。

顾宜年和苏洋在水中相拥而生，他们都是孤独又疲惫的孩子，面对多舛的命运，彼此需要片刻的安慰，人如果没有记忆，应该就不会痛苦，所以酒精被奉为治愈的良药，即使它副作用大，治标不治本，然而身陷不幸的他们，缓解身心的痛症更为迫切，而温暖的拥抱便是麻药后的营养针，让两个受伤而羸弱的灵魂得到一点续命般的滋养。

“抱抱我好吗？”顾宜年像个孩子似地乞求。

苏洋转过身，张开双臂用力回抱。

“无论你是谁，我……”顾宜年语塞，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他只是想获得一些支持，积攒一些能量，此刻身边的这一驱血肉便是他治愈的药引。

“我是你的一场梦，你也是我的一场梦。”苏洋抬起头，轻轻地吻住了顾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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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挣扎总是徒劳，理智也永远无法战胜本能，苏洋给予的正是顾宜年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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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你去淋浴房冲一下。” 苏洋也不心急，指尖在他的腿间留恋……

顾宜年仰起头，闭上眼睛，温热的水从四周射出，他成为众矢之的，水滴带着按摩的力度，在他身上持续不断地冲刷，虽然看不见，他仍觉得羞耻，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成了别人的掌中之物，还心有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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