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孔哲只能同顾宜年站在一条线上,他强忍着吞咽的冲动说,“这里有严密的防盗和监视系统,没有准许,谁也出不去,我的能力也只能解除这幢房子里的警报,出了这幢楼我就无能为力了……”
孔哲话没说完,腹部就挨了重重一拳,他眼前一黑,一口气憋在胸腔,弓着腰伏在车头,半天没动一下。
“我凭什么相信你?”顾宜年现在暴躁地听不进去任何一句阻拦的话。
“我只是个打工的。”孔哲强忍着疼痛,喘息着说。孔哲艰难地抬起头,眉头紧锁,说话时牙上沾着血:“既然救了你,迟早会让你离开,可现在不行,你就是打死我也没用。”
顾宜年看了看孔哲,被他嘴角的一丝腥红,唤起了微弱的同情,如火花一般在他眼底瞬间闪灭。
孔哲揣测了一阵,心知此刻不能硬碰硬,他用他们之间的“一夜情”赌顾宜年本性良善,以柔克刚必定管用,于是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开始干呕,吐了两口带血的唾沫,再抬起头时变得面色苍白,两眼含泪。
顾宜年表面无动于衷,心里已经动摇,孔哲说得对,凭他一个人,怎么可能离得开,他在这里被囚禁了十个月,活动范围不超出三楼的几个房间,现在眼睛虽然能看见,视力还没恢复,除了畏光、夜里也看不清东西,这个样子,给他把枪都瞄不准,难到要和敌人拼肉搏吗?他还需要时间,他必须忍耐,他没得选择。
顾宜年痛苦地闭上眼睛,心有不甘地说了一句:“好吧,我留下,听你们的安排,但我必须知道程楠的近况。”
“这个我可以答应你,据我所知,程楠一直很好,他……有人照顾。”孔哲突然痛得说不出话来,又是一阵反胃涌上来。
“这么长时间,没有我,他怎么会好?”顾宜年不相信地喃喃。
“你的朋友都很可靠,也许用了什么办法哄骗住了他。”孔哲大口的喘气,整个人已经蜷缩在地上,他想下一秒就装晕,因为怕圆不满这个他信手拈来的谎言。
当孔哲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顾宜年才从痛苦和迷茫中醒来,一个人立在空旷幽暗的车库中,像置身于一个坟墓,与世隔绝的恐惧令他突然意识到,眼前倒地的这个人的重要性,看着那个抱臂屈膝的姿态,身形亦如当初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弟弟。
……顾宜年浑身一激灵,他下意识地动作,抱起孔哲,健步如飞地进了电梯,在他即将昏睡的刹那,他晃了晃手臂,迫切地问:“为什么偷偷给我下药?”
孔哲疲倦地一笑,声音轻不可闻:“我怕……”
“什么?”顾宜年把耳朵凑了过去。
“我不想被你认出来……”孔哲说完身子一软,靠在顾宜年怀里,人事不知,像个困倦的孩子,安祥入睡。
顾宜年心里五味杂陈,怀里的孔哲像个幼豹,弃之可惜,留之是患,一种爱恨并济的微妙情感在他心里萌芽,孔哲身上有某种能量,总是让他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段清冷泛黄的时光,像冬天的太阳,隔着厚厚的雾霾,依然散发着温和的热度和色彩。
“哥——”孔哲在梦中蠕动了一下,跟着是一串听不清的梦话,嘴角残留着口水的痕渍,脸颊显出发烧的红晕,又是一阵嘟嚷,顾宜年努力听了半天,还是一句都不明白。
“疼!”这个字他听得清楚,顾宜年叹了口气,又想起孔哲腹部碗口大的黑青,医生说伤了脾脏,咳血是正常的,除了药物调理,必须静养……
顾宜年倒了杯温水想喂他喝,又不想吵醒他,一直端着直到它慢慢变冷,再倒一杯,如此三四次,直到孔哲渐又睡去,一勺也没喂进去,只好放下杯子,给他盖好被子,心想,天一亮,他醒了,他们之间就回到之前,对立、利用、冷漠,一切公事公办,过去种种如梦幻泡影,所有欺骗带来的恨意,因他挨了重重的一拳,全部一笔勾销。
孔哲断断续续睡了一夜,说是睡觉,其实一直游离在梦境的表层,随时都会清醒,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他知道顾宜年就在身旁,守了他整晚,他一直强迫自己沉睡,然而执念越重,越无法放空,脑子沉沉的,一时心慌气闷,一时腹痛泛呕,这一夜的煎熬,天亮时,整个人变得更加虚弱憔悴。
直到身边慢慢没了响动,他猜顾宜年一定是体力不支睡着了,孔哲眼皮一颤,露出一道缝隙,借着清晨的微光,打量着椅子上那人的轮廓,睡衣将身体的伤疤和沧桑包裹起来,看不出一丝所经历的磨难,魁梧修长的身材被窄小的椅子束缚着,只能两腿伸直,抱臂仰靠着打盹。顾宜年的毛发很重,头发和睫毛,依次在前额和眼部投下阴影,要不是浓重的眉毛从中阻隔,怕是要连成一片了,胡须一夜之间冒了尖,如细沙纸一般显得粗粝而有质感,他的手指在被子里不自然地动了动,有种想摸它一下的冲动,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感到害怕……
十个月的时间,他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感觉来了就是来了,没有是非对错,他就这样由一个整体开始分裂,自然而非自愿。
有一套法则,在许多人心里都得到了认可。
爱作为自然而生的情感可以发生,性作为理智道德的衍生不能滥用,所以每个人都允许自己精神出轨,因为心是自由无边不可控的,爱只为真实的自我负责,而性是身体桎梏,想要站在道德的首级,在社会价值的标杆下成就自己的身名利益,就得洁癖而专一,我们的观念开始被打上这样的印记,框在套子里,久而久之,形成粘连,将它视为自己的一部份,像戴在手上的金属,经年累月摘不下来了。
所以一旦肉体出轨,就如同背叛自己一样令人厌恶,孔哲有多厌恶自己,就有多喜欢顾宜年,这或许是另一种能量守衡的定义。
喜欢一个人需要有一种方式纪念,最好的办法就是得到他,而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出轨是对爱情最大的亵渎和背叛,腾翼可以移情别恋,而他却想从一而终,一直以来,他认为他能做到,他就是这样的人。
孔哲万万没想到,异心升起是这样轻而易举的事,对爱情的信仰不过是自欺欺人,如果这一刻眼前的人跟他说,忘了从前,今后有我,他还会为远去的情感固守伤神吗?答案是不会。
孔哲露出一个“不过如此”的微笑,对腾翼的恨便少了几分,有些事情自己经历过后,就可以原谅他人,因为我们对自己总是宽容的,推己及人,人性如出一辙。
幸好还有理智,规范这个物欲横流的世道,人性再汹涌终会被驯服,只有在属于你的领地内,才有撒野的权利。
他们都不属于这里,人生偶然的交错,情感一时的迷乱,真如一场空梦,除了过去的真实,既然过去,又何谈真实,而眼前的失落也终将成空。
失落?孔哲苦笑,自来动情和当真就可以分离,一如男人的情与性,这可耻的事实,时刻打脸“高级动物”这个称谓,人们自以为“高级”,实际还是“动物”。
梦醒了,天亮了,顾宜年看见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竖起,顾宜年再也不能把他当作护工小苏,还好他身体康复的速度惊人,已经不需要孔哲形影不离的看护,想起之前他为他做过的那些事,包括最私密的洗浴如厕,还有他情感脆弱,意志崩溃的样子,一切的不堪和丑陋,他全见过,并陪他一起度过那漫长煎熬的十个月,这份沉甸甸的记忆,因为与孔哲相关,变得微妙而奇异,像一处裸露在外的伤口,显眼又敏感,不忍直视,无法触碰,心念一动,便会呼吸一窒,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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