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从雍城回来已经整整三日。
夜色渐深。她掌了灯,安静地坐在窗下,听着外面狂风大作、竹林瑟瑟,这天气看样子今晚要有大雷雨。
子诺走进来:“夫人,你要的笔墨拿来了。”
冬儿笑了笑:“嗯,子诺,你下去歇息吧,我一个人待会。”
子诺看冬儿淡定从容的样子,口吻委婉道:“都三天了,将军还没回来,夫人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冬儿展开竹简,提笔点墨,手腕露在广袖外面,越发显得腕骨伶仃。
“赢淼公主为了将军割腕,这痴情程度也是令人汗颜了,现在将军又在公主府逗留这么些天,夫人就不担心将军和公主发生点什么?”
“发不发生,全在将军,我担心又有何用。”冬儿淡漠地说道
子诺讷讷地低下了头,心想夫人说的也对。为奴为俾这些年,她也见过不少了,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是随便就把女人拖到床上去的?高兴了纳回家,不高兴了发泄一通完事。即使为人正室的,对男人这种行为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也许是这段时间,她见李将军待夫人极好,还以为将军与那些臭德行的男人不同呢,现在看来,大约也没什么两样。
她倒是很喜欢李夫人,漂亮温婉,说话轻声细语,教她们做起事来却干脆利落,很有主事之能。据说夫人曾担任过大王多年的近侍,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怪不得她看起来柔弱却不失稳重。
子诺好奇地问:“夫人,你在写什么?我看你写了好几卷了。”
“一些煮茶酿醋的注意事项。大王口味刁,侍奉的人很难把握他的喜好,我想着把这些年的心得写下来,方便宫人参考。”
子诺满脸崇拜:“夫人,你好厉害啊,又聪明又能干。”
冬儿浅浅一笑:“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就在主仆二人温馨说笑的时候,外院响起洪亮通报:“将军回府!”
冬儿握笔的手微微一滞。
子诺高兴道:“呀,夫人,将军终于回来了。”
冬儿放下笔,平静道:“子诺,再去收拾下将军的房间。”
“喏。”子诺诧异的神情,悄悄掠过夫人淡然的脸,这么些天了,他们还要分房睡吗?
子诺跑出去,冬儿搁笔起身,还没走出房间,李信已经风尘仆仆地赶了进来,紧接着她便被拥入熟悉的怀抱。
李信这一抱极其用力:“抱歉冬儿,我回来晚了。”
冬儿拍拍他的背:“这么晚赶回来,吃过饭了吗?”
他摇摇头。
“那你先歇会,我去传膳。”
他弯下身子,下巴靠在她瘦窄的肩膀上,语气有些疲惫:“不用了,我不饿,就是想你了。”
她安静了一会,轻松的口吻哄哄他:“还是吃一些吧,要不然你的胃会有意见的。”
李信的心咯了一下,阔别三日,她还是乖乖地让他抱的,可是他却感到了一种出自她身体里的疏离感。
他放开她,语气没什么改变:“好,那有劳夫人了。”
这会厨娘估计歇下了,她也不想这么快回去面对李信,于是自己去厨房给他煮点吃食,柴火哔剥作响,她望着燃烧的灶火发呆。
从厨房出来,天空已经传来闷雷声,轰隆隆,远方天际一道枝桠状的闪电打下来,她的脸都映白了一瞬。她从来都怕雷雨天,身子微微一缩,忙回到房间随手关上门,把可怖的电闪雷鸣隔绝在外。
她掩了一下惊惶之色,一抬头,却见李信盘膝坐在她方才书写的案前,手中正握着她写了一半的竹简,整个人似乎透着一股寒气。
她莫名感到一阵心虚,不动声色地将餐食放在筳席:“我给你煮了碗肉羹,来趁热吃吧。”
他仍坐在窗下不动,继续低头翻阅:“这是为大王写的?”
她选择无视他平静语气里的冷意,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嗯。”
“写得真详细。”
冬儿眉头皱了皱,走过去微微用力夺过他手里的竹简,边低头收拾边道,咬了咬唇:“别随便看我东西。”
她这句话一下子戳伤了他,手腕被用力一扣,整个人被他拽入怀中,她膝盖猛地撞在席铺上,一阵生疼。
他跪坐着,双手圈着她的腰背,眼里流露出受伤的神情:“我进来那么半天了,你也不问问我这三天都在干什么?过得好不好?”
她勉强挤出一笑:“赢淼公主伤的如何?”
“她腕割得深,差点救不回来,侍医费了好大的劲才保住她性命……我原本在她没事以后就想走了,可她因为我才干傻事,渭阳君不愿让我那么快离开,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李信看着她,一股脑地努力解释着:“我真的,每天都想着快点回来见你。”
“是吗,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你,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她低下头:“那你不妨娶了她吧,女子一片痴心也是难得,莫要辜负了。”
他瞳孔里的深色越来越浓,捏住她的下巴,手指渐渐发力:“我竟不知我夫人如此大度……”
“无关大度,我只是觉得千金易得真心难求,有如此对你的女子,该珍惜才是。”
“那你是想说,你对我不是真心,我不该珍惜你吗?”
冬儿苦涩地拧了拧眉:“李信,我们成亲之前有言在先的,我嫁给你只是图个安稳清净……对不起,我或许真的给不了你更多的感情。”
李信定定地看着她,感觉血液在凝固:“你言不由衷,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
她眨了眨眼,把胀热的泪意抑下:“那是你的错觉。”
李信极其痛苦地感觉到,冬儿刚刚对他打开一点的心门,突然又紧紧地封上了。到底为什么?
他轻轻地吻了吻她,心痛道:“冬儿,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是因为我这三天陪着赢淼,你生气了吗?我保证,我跟她什么都没发生,我陪她只是为了能妥善处理这件事而已。”
“我不是生气,我是真的觉得……我没有那么喜欢你。”她低着头很累很累地说:“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吧,相敬如宾也挺好的。”
“你可知道我这三天在公主府有多煎熬?我好不容易赶回来见你,你一点都不关心我,还对我说这么伤人的话,你太过分了吧?”
“李信!你不觉得是你违约了吗?成亲前你说我们各取所需,现在你却要强迫我的感情,到底是谁过分?”
他冷哼一声:“违约?原来这些日子我对你的心意,你非但不领情,还怪我违约?”
“是,你违约了,我不需要你的喜欢,所以请你收回给更值得的人吧。”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我就是这么自私的女人,我很胆小、很懦弱,根本没有能力去爱一个人,满意了吗?”
他看着桌上成堆的竹简,那些细致入微的叮咛嘱咐,一字字像针一样戳进他心里。
他仰起头,自嘲地冷笑起来,胸膛急促地起伏:“说到底,你心里还是只有大王啊……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明白就好。”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她知道,她深深伤害了他。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不是赢淼的出现,她差点就忘乎所以地陷入李信的深情里。
幸好,她及时清醒了。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迎娶两个女子的痛、对自己的所爱无能为力的痛,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亦不想再陷入女人之间争夺一夫的爱恨纠葛里。
过了今天,李信会从失望中恢复过来,去和更好的女子相爱;她也会封心锁爱,守着青灯一盏,平静地生活。
李信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魁梧的身躯竟有些稳不住。
“好,各取所需。”李信忽地耸了耸紧绷的身子,作出轻松的样子,强挤出笑容,却是那样的苦。咬着嘴唇,望着天花板,不断点头:“各取所需……各取所需……”
他抱着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失了魂般跪坐着。
冬儿默默站起身,当着他的面,麻木着一张脸,反手去解自己身后的衣带。
当她半个肩头都露出来时,他终于发觉不对劲,纵身而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继续:“你做甚?”
她低着头,平静得没有半点情绪地说:“做身为妻子该做的事情。”
一阵狂风吹灭了房间里的蜡烛,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奇怪的是,那一刻他竟没有半分类似高兴的情绪,阴郁、沉痛、愠怒、失望……种种复杂的情绪明显地流露在他冷肃威严的脸上。
她就这么不愿意亏欠他啊……
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抬起头,直视着她:“你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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