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杜鹃岭大喜的日子,瑾萱一早就来到海妮房间,帮她梳妆打扮。
宴席就要开始了,徐海妮突然趴到瑾萱的耳朵边上,说了一句古里古怪的话。
“如果他今天来,你就嫁给他!”特地压低了声音说的。
他是谁,瑾萱知道。已经去了一个月了,每次出任务,都是凶险万分。
“他今天能来吗?”“他今天不会来。”
“婚宴开始喽!”瑾萱正在胡思乱想,阿黄的大嗓门传了进来。
彝族的婚俗自有一套流程,好在有阿黄操办,一切都井井有条。岭里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宴席的主场在阅兵场举行,另外在飞樱谷也设了一千来桌。
除了当日有巡逻任务的寨丁之外,其余的人都受邀参加。
阿黄的办事能力确实老到,几万人的宴席,被他布置得喜庆热闹。
阅兵场上锣鼓喧天,遍插锦旗,主席台设在正中,几千桌客人分布四周。
四座高台分设东南西北,十六面大鼓架在高台之上。各高台之间用五色彩旗相连,汇聚到主席台的尖顶上,结成一只硕大无比的彩色绣球。
主席台上金碧辉煌,当中摆了两把紫檀木太师椅,这是椒盐错和陀子到的座位。杨天啸没有家长,陀子到暂代。
二人的座位之下,另设十六把大椅,也是紫檀木的,雁翎式两厢排开。这是花铁鲁和十五名族中长老的座位。
主席台两端,布置了三十二名吹鼓手,头上全部裹着黄缎子头巾,身上穿着黄缎子夹袄。
日头渐转,良辰就要来到,阿黄担任司仪,四下拱了拱手,宣布婚宴仪式开始。
各位重要人物纷纷登场坐好,徐海妮和杨天啸穿着彝族的新人服饰,分别站在椒盐错和陀子到身边。
阿黄满面红光,比他自己结婚时都高兴。这两日的收入,比他五十年来所有积蓄的总和,多了不知道多少倍,比投资房地产屯个几栋楼都赚得多。
手里的怀表是花铁鲁赏给他的,专门在瑞士定做的复古款式,全世界只有七个。
指针滴滴答答,就要到整点了,阿黄把手里的小红旗举了起来。事先定好的指令,只要他小红旗甩个十字,乐队就得暂停,跟着四方鼓响三通,仪式开始。
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了,阿黄紧张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几万人的眼睛盯着他呢,今天是他的主场。
正当他准备甩旗的时候,忽见阅兵场大门外尘头四起,一匹大红马疾如闪电般冲了进来。
阳光和四周的五彩缎子,把飞扬的尘土映射得金光闪闪,马上一人被尘头遮盖,看不清楚。
就见这匹马冲入大门,直溜溜奔主席台而来。
“哪个不开眼的小子!竟敢破了孙小姐的吉时?”阿黄心里暗骂,定睛看去。
“唏律律律”大红马在主席台前一个人立,奋起前蹄,狂嘶一声。一道人影从马上窜起,直往台上扑来。
那人在空中一个大前翻,在台上站定,黑黝黝一张脸被阳光一照,金光四射,瞪着两只牛眼,朝徐海妮一望。
“你个兔崽子!你来干嘛?”陀子到一声大喝,抓住来人,单臂一震,把他压得跪在地上。
结婚只这么一次,吉时就那么一点,自己的孙子自己来处置,总比椒盐错发火来得好。
没想到在自己的婚宴上,陀淘会突然出现。象远古的战士,披着五彩金光,于万千人海中,如入无人之境。
徐海妮不禁对愣小子刮目相看。
“陀淘!”瑾萱见陀淘浑身湿透,气喘吁吁,连忙跑上去拉住陀子到高高扬起的手臂。
“爷爷!瑾萱姐!队长不行了!”一双大眼睛里面,布满血丝,流出来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啊?”瑾萱陡然觉得一阵昏眩。
“快起来快起来!”椒盐错飞身上前,一把拍开陀子到的手臂。
椒盐错并非世俗之人,陀子到对他有救命之恩,要不是梁瑾萱,自己和灵儿又怎么能相认?
“陀淘!海天怎么了?他怎么了?”瑾萱跪坐在陀淘边上。
这次去执行的任务,完成得相当顺利,谁知在返程的路上,和对方的大股部队遭遇。
小分队牺牲了八名战士,只剩下海天老余林正陀淘四人,队长身负重伤。
玟月的妈妈杨医生都无能为力,昨晚队长醒来过一次,念叨着要见瑾萱,陀淘问了柳碧瑶,才知道瑾萱进了凉山。
留下林正和玟月在医院看护海天,陀淘和老余连夜往大凉山赶来。
“老余呢?”听陀淘说起是两个人来的,老余会不会遇到了危险。
“他在我家休息,路上好替换。”陀淘喝了一口水说道。
“你还能走吗?”瑾萱拉着陀淘的手臂问道。
“没问题。”陀淘说。
瑾萱转身跟海妮和天啸打了招呼,不能见证两人的婚礼了。海天生死未卜,她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到他的身边。
“等等!”海妮喊住准备离去的瑾萱,从怀里掏出一块莲花玉坠,这是并蹄莲的另外一半,和瑾萱脖子上挂的正好是一对。
“谢谢!”瑾萱明白海妮的意思。
“给海天,带他来看我们的音乐会!”海妮把玉坠放到瑾萱手里,合上她的手掌,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花铁鲁吩咐十名寨丁,护送陀淘和瑾萱出山。两人拜别众人,合乘一骑,绝尘而去。
一路飞驰,赶到部队总医院的时候,天还没亮。今天正好是海天他们出任务的第三十天。
整整三十天没有看到他了,不管怎么样,先看到再说。
昏暗的灯光,在墙壁上染上一层不叫人喜的色彩,瑾萱讨厌这种色调。
走廊里除了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你来了?”墙壁上靠着一个人,是宋玟月。一只手掌紧紧握着,抬起头目无表情地望着他们说道。
“他…他…呢?”瑾萱不敢问,更不敢听她的回答。
“这是他给你的。”玟月摊开手掌,是一只空弹壳,口子还没来得及封上,可以看得见里面的泥土,红色的泥土。
“他呢?他人呢?”瑾萱一把抓住弹壳,颤抖着问道。
她希望宋玟月告诉她,海天在哪里。
“不可能!”陀淘一声大喝,越过宋玟月,狂风般冲入病房。
林正坐在地上,一只手搭住床沿,见到他们进来,只抬头瞥了一眼。
整张床被一条白布单盖住,从凸起的轮廓可以看出,里面有人。
“不!海天!”瑾萱一声嘶喊,朝病床扑去。
海天躺在床上,神色安详,双手分放在身体两侧。
“海天!海天!我是瑾萱!我来了,来了!”瑾萱跪在床边,握住他的手,连声喊着。
“他死了。”玟月说道,声音冷得象一块冰。
“不 !他没死!不会死的,我回来了!”瑾萱一遍遍呼喊着,泪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海天的手掌心里。
“队长走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正说道,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一个小时前,队长的生命迹象终止,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可怕的直线。林正恨不能钻进那只倒霉仪器的躯壳里,把那条该死的直线抖到死去活来。
可惜没用,杨医生刚走,宋玟月自己也是医生,她怎么舍得让她的海天哥哥就这么离去?
当海天拉着她的手,让她去他的口袋里掏出空弹壳的时候,她什么都明白了。
每次出任务,海天总会带一只弹壳回来,里面装着他战斗过的泥土,那是给瑾萱的,玟月心里清楚。
她不奢望拥有那些弹壳,她只要他好好活着。
手里的空弹壳还没来得及封口,里面红色的泥土,那是他身上的血。
海天要她转交给瑾萱,她转交了。
“噗通”一声,陀淘一屁股坐到地上,拼命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不敢闭嘴,因为一闭嘴眼泪会掉下来。
老余默默地站着,始终一声不吭,他在目送他的战友。他食言了,说好爷爷的九十大寿,他要去的。恨不能把他拉起来,狠狠打一顿,他不喜欢和失信的人做朋友。
杨医生是忍住眼泪离开的。
“海天,我回来了。”瑾萱把海天的手捂在自己脸上,冰冷冰冷的,她想焐热他,就像他抱着自己,从震后的山石堆里冲出来那样。
萤火虫漫天飞舞,白色的蔷薇花开了一片,好大的一片。
“嗨…”一声轻叹,不知从何处响起,象地狱传来的声音。
“队长!”老余突然叫道。
“啊?海天!海天!我来了,我回来了。”瑾萱忽然觉得捂在脸上的手动了一下。
那声叹息是石海天发出来的,天堂里传来的声音!
玟月林正一下子扑到床边,陀淘张着大嘴也跑了过来。
“瑾萱。”石海天慢慢张开眼睛,虚弱到了极点。
众人一下子从绝望里惊醒,只顾望着海天,却说不出话来。
“是爱…情…喊…我…回来的…吗?”石海天想笑,却笑不出来,断断续续地说着。
“嗯!”瑾萱点点头,又拼命地摇着头。
“为…什么…不…骗…骗我一…次呢?”石海天深情地望着瑾萱,想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可是抬不起手指。
瑾萱捧着海天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流了一掌心的泪在他手里。
“我看见…蔷…薇了,紫…红色的。”海天尽力睁大眼睛。
“是的,我也看见了,紫红色的,是的。”瑾萱拼命点着头说道。
“来…来生做你…你的蔷…薇。”石海天突然笑了一笑,手指头在瑾萱的脸上轻轻勾了一下。
他可以睡了,这下安心了,养足精神做她的蔷薇,在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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