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雪。
红楼素裹。
月亮门轻掩。
“妈妈妈妈,这是外婆给宝宝的礼物吗?”闹闹抱着一只咖啡色的小熊,象头快乐的小鹿,跑进瑾萱的房间。
小孩子总是无忧无虑,一只小熊,便可以带给他好几天的快乐。
“是啊,还有红包哦,妈妈帮你存着,等宝宝大了,可以去买好吃的。”瑾萱放下手里的书说道。
天泽走了,再也回不来,实在不放心女儿的身体,担心她触景生情,料理完后事之后,江雪带着娘俩回了古城。
翻了一上午的书,一个字都没有看进眼里。
关小叶说,是天泽救了她,帮她铲除了张天野集团,市局表彰天泽为革命烈士,见义勇为好市民。
张天野伤重,成了废人,集团的头子却是一个老毛子,他只是个从犯。
调出那个老毛子的资料来看,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这让关小叶无比愤慨。
她跟天泽调查了大半年,居然让张天野逍遥法外,十五年的有期徒刑,根本和他的所作所为靠不上边。
然而再多的称号换不回他的生命。
虽然和他已经不再是恋人,从小到大,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还是折磨得瑾萱夜不能寐。
要不是闹闹时刻陪在身边,瑾萱真不知道有没有爬起来的力气。整个人,虚弱到了极致。
回了梁府,锦衣玉食,还有母亲的疼爱,终究挽不回成了碎片的心。
“闹闹啊,外婆送的礼物喜不喜欢?”江雪拿着两杯热牛奶进了瑾萱的房间。
中午看女儿吃得那么少,母亲心里很疼。
“喜欢喜欢,婆婆,宝宝要灯灯。”闹闹跑到外婆身边,拉着她的衣角说道。
过几日就是元宵节了,昨日云汉给闹闹扎了一只兔子灯。肚子里装了蜡烛,底下带着四个轮子,可以牵着绳子跑的那种。
小家伙喜欢得不得了,夜里睡觉还放在床边。瑾萱骗他说蜡烛会把兔子的肚子烤熟,他才作罢。
“好好好,待会外婆带你们去山塘街玩,那里有好多好多的灯,不光有兔子,还有老虎小狗狗。”江雪对着闹闹说,眼睛却瞄着女儿。
自打回到古城,也有三五天了,瑾萱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和云汉看着,心里难受。
去年的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海璐夫妇遇难,天泽又跟着去了,整个家一下子没了,怎不让人伤心?
江雪是个信因果的人,想拉着瑾萱去寒山寺里求支签,保佑女儿也保佑外孙平平安安。
“好耶,出去玩喽。”闹闹欢天喜地的跑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瑾萱,你看孩子都高兴啊,日子还得过下去,是不是?”江雪把手里的牛奶递给瑾萱。
“妈,你带闹闹去吧,我想看会书。”接过母亲手里的杯子,瑾萱轻轻放在桌子上,两眼盯着翻开的书说道。
“咳,你这哪是看书?翻了一上午,还是这一页吧?”望着无精打采的女儿,江雪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喊她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她就在看这一页,现在都是午饭过后了,还是这一页。
女儿的心思,母亲怎么会看不出来?
一直闷在家里,这是要憋出病来的呀。
“妈妈妈妈,走,走。”闹闹背着小包,手里拖着他的兔子灯,跑到瑾萱面前喊道。
小家伙早就兴奋不已,好几天没出门了,外面一片白茫茫的,看着心里就高兴。
瑾萱本不想去的,看着闹闹兴奋的小脸,不忍扫了他的兴致,摸摸他的脑袋,把书本合上。
“走,宝宝,我们先下去,妈妈换了衣服就来。”江雪牵了闹闹的手,招呼瑾萱快点换衣。
小家伙真是善解人意,还是他的本事大,能把瑾萱请出门来。
“公公!公公!出去玩!”家里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时时刻刻都能够热闹起来。
小家伙牵着外婆的手,把小脑袋探到云汉的书房里喊道。
云汉正在书房里沉思,这些天东北三省的公司接连收到审核,所有出口去俄罗斯的货物被扣押在海关。
这是云海集团从未遇到的麻烦事,所有手续齐全,无端被扣押审查,云汉心里明白得很。
宋秘书的情报里,张天野的资料十分齐全,包括他的上几代发家史,和现在的亲人分布状况都一清二楚。
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反应这么迅速,背后的实力着实不容小觑。如果云海集团对俄输出卡住,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自打苏联解体,云海集团就一直在开发俄罗斯的业务,几十年来,业绩增长的趋势远远超出云汉的预估。
“哎哟哟哟,闹闹出来啦?这是要去哪里呀?”看到外孙喊他,云汉俯低身子,冲着他招招手。
“灯,灯。”小家伙也说不清楚,反正妈妈要带他出去玩,至于去哪里,不是很重要。
“你也来吧,好不容易说动了女儿。”江雪总是这么温柔,隔着门,都能融化外面的冰雪。
一听到女儿肯出门,云汉心里也高兴。海璐一家的遭遇,让云汉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
真希望闹闹早点长大,公司的事情瑾萱也不肯接手,他和妻子还能撑过几年?
“肯出去了?”云汉竖着大拇指朝门外指指。
“是啊,就等你了,赶紧换衣服去。”江雪把闹闹抱起来,老式的房子,这么高的楼梯不放心让小家伙自己走。
“嗯~嗯~”闹闹在外婆的怀里扭来扭去,挣扎着要自己下楼。
三人在楼底下玩了一会雪。粉墙黛瓦,梅花朵朵,虬枝似铁,好一幅傲雪春梅。
“爸,妈。”瑾萱换好衣服,望着雪地里的父母和儿子。
“哟,哪儿来的美女呀,这还是我女儿吗?”江雪故意逗她。
瑾萱穿了件墨蓝色的长款风衣,底下配条稍淡的同色系底裤,一双淡灰色的长筒磨砂皮靴。头上烟灰色的帽子裹住耳朵,和皮靴相映生辉,在脖子上很随意地搭了条长款围巾。
只是面容清瘦了不少,微微抹上一丝本色的口红。倚门而立,楚楚动人。
“妈妈漂亮,妈妈漂亮。”闹闹也跟着起哄。
云汉笑眯眯地望着女儿,总算从阴影里走出来了,前几日可把他吓得不轻。
“走了啦。”瑾萱被他们夸赞得不好意思,独自朝门外走去,靴子踩得地上的积雪“嘎吱嘎吱”地响。
古城地处江南,难得下雪,在瑾萱的记忆里,还是小学时候才见过这么大的积雪。
粉墙黛瓦,古巷石桥,腊梅迎风而立,枯树竟有新芽。山塘街上人头攒动,喜气洋洋。
古街两旁店铺林立,遇到相识的人们,大家互相说着吉祥的新年贺语。
各家店铺的门口,放着各式各样的免费糖果,一来增添喜气,二来招徕生意。
“啪啪啪”卖糖糕的店主,使劲抡着大木槌,把糖糕夯实。
“吧啦巴拉吧”卖小玩意的店主,鼓着腮帮子,使劲地吹着小喇叭,引得孩子们纷纷围观。
闹闹的小手忙得不可开交,一只手捏着小糖人,一只手拿住会吐红信子的小绿蛇。
嘴巴里嚼着瑾萱塞进去的麦芽糖。
麦芽糖能治咳嗽。记得瑾萱小的时候,一到冬天就咳嗽,吴奶奶便去玄妙观边上的小店里,买来大块的麦芽糖。
回家浇上芝麻香油,放在铁锅里隔着水蒸。
连吃三四次,咳嗽居然神奇般的好了,比去医院里打针挂水,强了不知多少倍。
麦芽糖甜甜的,带着儿时的味道。
“妈妈妈妈,那里。”闹闹吃着麦芽糖,小嘴巴也不闲着,指着不远处喊瑾萱看。
顺着闹闹手指的方向,不远处围了老大一堆人,好多挤不进人群的年轻情侣,在人墙后面跳着脚往里面看。
真没想到,这孩子也喜欢热闹,瑾萱一看见那么多人,心里早就厌了。
“什么好东西呀?围了那么多人。”拉起小家伙的手,瑾萱故意贴着古巷的右边行走。
“嗯~嗯~”小家伙扭着身子,一双眼睛尽往左边看。
围了那么多人,这要是被挤着了怎么办?再说瑾萱也不大喜欢凑热闹。
“来,外公带宝宝去。”云汉见外孙喜欢,弯腰抱起孩子,往人群中挤去。
振鹏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小时候遇到这种热闹场合,挤破脑袋也要往里钻。天泽真是他的儿子,好些地方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没想到小孙子也继承了他的天性,云汉一时性起,童心泛滥。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就见一个大木柜子,左右将近三米,上下约莫二米。
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穿着长衫的男人站在大柜子边上的板凳上高声吆喝。
“武松打虎,唐伯虎点了秋香,钱笃召求雨,偏偏下起了雪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带你回儿时的故乡……”瓜皮小帽的青衫男人笑容可掬,言语滑稽。
“看,看。”闹闹从云汉怀里探出身子,两只小手往大木柜子上扑。
“来来来,小朋友,快来看看武松打虎的西洋景哦。”瓜皮小帽的男子热情地朝闹闹说笑。
原来是小时候的西洋镜,这可是个老家伙,看这木头,估计也有好些年了。
云汉抱着闹闹,在西洋镜的彩色观察孔面前坐了下来。
“拉大锯扯大锯,武松打虎,才子佳人,钱笃招求雨,偏偏来了雪花。哦哟,老虎来了,打打,哈哈哈,看见老虎了吗?”瓜皮小帽的男子一边卷片,一边问闹闹。
“咯咯咯!”“咯咯咯!”里面会动的小人,把闹闹逗得咯咯咯大笑不止。
闹闹在云汉的怀里又蹦又跳,两只小手不停地拍打西洋镜的大柜子。
一轮三分钟,看完了小家伙还不肯走,云汉陪着他接连看了四五轮。瑾萱和江雪又挤不进去,离着人群远远的站着,四只眼睛盯住,等他们出来。
“闹闹,外婆和妈妈等得急了,我们不看了好不好?”云汉伏在小家伙的耳朵边上问道。
小孩看上了瘾,武松打得老虎逗得他流连忘返,云汉一看不对,这要是看下去,没完没了了。颠来倒去就这几个片段,却偏偏能拉住孩子不走。
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看呢,一次只能三个人同时观看,自己这么一占位,肯定妨碍了别人。
“宝宝乖,改天等人少了,我们再来看。”云汉抱起外孙,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哎哎哎,这位老哥哥,您还没给钱呢?”瓜皮小帽的青衫男子乐呵呵地冲云汉招手。
“哎哟,瞧我这记性。”云汉听他一说,这才想起尽顾着看了,还没付钱。
伸手往兜里一掏,惨了,口袋里啥都没有。这下把云汉急得,人群密密麻麻,根本看不到瑾萱她们。
“哎哟哟,大过年的,老哥哥手里不方便啊?”瓜皮小帽的青衫男子笑嘻嘻地问道。
愁得云汉心乱如麻,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垫着脚往人群外头看。
“多少钱?我来给!”正急得焦头烂额之时,突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好嘞!五趟,一趟一百块,正好五百块钱!谢谢您嘞!新年发财!”瓜皮小帽的男子接过男人手里递过来的钱,乐呵呵地继续吆喝。
“哎,人呢?”云汉看到有个年纪不大的粗豪汉子帮他付了钱的,一转身,竟然找不到了。
大过年的,怎么可以让别人破费?从来只有云汉给人,没有别人给自己的道理啊。
人群太挤了,云汉抱着闹闹,被周围的男男女女挤得东倒西歪,出了一身的汗,终于被人挤到了外面。
“哎哟哟,瞧瞧你这样子,没挤着闹闹吧?”江雪一看云汉的狼狈样子,心里暗暗好笑。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一看这么多人,你去凑什么热闹?
“哎爸,您没事吧?”瑾萱掏出手帕,帮父亲擦汗。
“大老虎,大老虎。”闹闹扑腾着两只小手,不停地对着瑾萱比划,感情他还沉浸在武松打虎的兴奋之中。
“快到妈妈这里来,你看看你,把外公折腾得。”瑾萱从云汉手里接过闹闹,轻声呵斥。
“别把孩子吓着。”江雪捶了女儿一下。
“糖,糖。”闹闹可不管这些,看见外婆手里的麦芽糖,伸着小手又要吃了。
云汉把满头的汗擦了擦,两只手撑住膝盖,喘了口气。可把他累坏了,以后再不往人堆里挤了。
“现在知道啦?一把年纪冒充年轻人啊?”江雪帮丈夫把眼镜戴好。
“别,别提了,还欠人钱呢。”云汉气喘吁吁地说道。
大过年的,让不认识的人代付账,实在不好意思?
“啊?没带钱你往里面去干嘛?”江雪埋怨道。
“那人呢?赶紧还钱去呀。”瑾萱抱着闹闹,望着父亲的狼狈样,心里暗自发笑。
云汉把眼镜取下来,擦了擦重新戴上,朝瑾萱无奈地摊了摊手,他哪知道那人去了哪里。
“哎哎哎,嫂子!嫂子!”
“闹闹!嫂子!”
一家人陪着云汉,靠在巷子边上喘气,忽然听到有人喊闹闹,听那声音,还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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